面對這位危難關頭挺身而出的老道士,永嘉帝也不好再編什麼理由,隻好委婉地表達了一下朝廷目前的困境。
張文德聽後沉默不語,良久才歎息道:“草民這段時間在外奔波,接觸了不少難民。如若還不能安置好,恐會引起騷亂啊。”
難民會帶來什麼後果,永嘉帝當然知道。可沒有錢,他又能怎麼辦?!
張文德沉思片刻,道:“那草民再想想辦法。”
辦法……從哪能弄到錢呢?他們這群道士也大都窮困潦倒,就是有點錢,這段時間也都花得差不多了。有一些來自雲州的道士為了湊錢,甚至又操回了自己的老本行——賣藝。
最後,他們能想到的隻有一個方法——募捐。
有道士的名望在,募捐進行得很順利。普通老百姓、富商、權貴……其中尤其以皇商葉家捐的最多。可在龐大的難民面前,這些錢也支撐不了太久。
道士還在四處奔波,與活屍厮殺。除此之外,他們也幾乎全權負責了安撫難民一事。在百姓心中,道士顯然已成為他們的父母官。正如民間所傳的話那般——時人不識朝廷,隻聞道士。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直到一件看起來很小很尋常的事情發生。這個事情發生的地點在靈武一座王府裡,王府的主人姓甚名誰?他是瑄朝陸家第多少代子孫?裡面又住了多少人……這些都不重要。總之,住在這裡的人是皇室人就對了。
王府守衛森嚴,外人輕易不得近身,除了一堵牆。這堵牆離王府的廚房很近,廚房裡的人往往會将殘羹剩飯倒在牆角。随後,待倒飯的人腳步剛一往回走,躲在不遠處觀察的乞丐就會一擁而上,撲到這堆準确來說應該稱之為泔水的“食物”上。
有時出來倒飯的奴仆還會站在門檻上,斜斜地靠在門框上,饒有興趣地看着面前這群衣衫褴褛之人搶奪臭食的窘态。這是一個很不錯的處理垃圾的方式,王府裡的人對此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種事情幾乎每天都要上演一遍,不知道持續了多少年。或許從瑄朝建立的那一年,或許更早,在瑄朝之前的某個朝代就有了。
誰也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的。
可這件小事卻出人意料地傳了出去,連帶着其他權貴家類似的行為,在民間越傳越廣。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老百姓出離地憤怒了。
那麼多人死于饑餓,就連奮戰在前線的道士都填不飽肚子,有些道士的形象甚至比難民還不堪。百姓為此打抱不平,最後也不知道是誰帶的頭,一撥人竟跑到那個王府門前嚷嚷。看守的護衛早就跑沒影了,有人翻牆進去,從裡面将大門打開,外面的人湧了進去。
軍隊都不聽朝廷的話了,更别說府邸裡的奴仆。要知道,這些奴仆也大都是窮苦家庭出生,對于那些難民的遭遇,更是深有體會。因而,外面的人進王府如入無人之境,一頓哄搶後,他們又光明正大地從王府大門離開了。待官府的人趕到王府時,他們看到的就是一片狼藉和十幾個死傷之人。
雖說現在比較混亂,但官府也不全是吃白飯的。沒幾天,那群闖進王府的人就都被抓得差不多了。可人是抓到了,那搶的東西呢?
捐出去了。
有官員不信,可一番查探下來,發現這些東西還真被捐出去了。雖然也确實有私吞的,但和全部的财物相比,私吞的數量少得幾乎不值一提。
此事不胫而走,民間的輿論幾乎全都倒向了這群百姓,甚至還有道士為他們求情。
若是放在從前,搶劫竟然敢搶到皇家人頭上,這群人全都當斬!可局勢今非昔比,在各方的壓力下,官府也無法像從前那樣處罰他們。但畢竟死傷了十幾人,也總不能什麼責任都不用擔,最後酌情考慮,官府取了個從輕處理的結果。
這件事似乎是結束了,但它卻開了一個口子,一個不知該如何評價的口子。
闖進王府搶劫,對老百姓來說,這種事情放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自這件事發生後,許多人恍若醍醐灌頂,這似乎是一個“募集”錢财的好辦法。而且,趁着混亂的局面,他們自身多少還能撈一些。
總之,那是個混亂的時期。老百姓對朝廷早就積怨已久,如今又逢上這樣一件事,自是再也忍不住,終于爆發了。
許多達官顯貴、皇親國戚之家都難逃這一劫,局勢愈演愈烈,甚至上升到了在路上遇到這些人都要排擠一下。從前外出聲勢浩大、風光無限的人上人一時竟如過街老鼠般,人人冷眼相待,甚至喊打喊罵。
這樣的事情太多太亂了,就連官府也無力處理,甚至到了後面,開始無心處理。沒人再管這些事,也沒有人覺得這做的并不對。畢竟他們這不是犯罪,是劫富濟貧。
一些大戶人家實在在靈武待不下去了,紛紛帶着藏起來的财物離開了他們世代居住的地方。再不走,說不定連命都保不住。現在手裡好歹還有些錢,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但誰也沒想到,這一走竟然就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