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瑄朝似乎化為了一片汪洋，而皇室、朝廷如一葉孤零零飄浮在大海中的小船，海水洶湧澎拜，浪潮裹挾着小船不斷向上沖，似是要将小船埋葬在海底深處。

此時的朝廷已名存實亡，畢竟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就連皇室，為數不多留下的也隻是一些直系子孫。與之相反的是，越來越多的道士從各地趕到帝王陵區域，參與到清理怨氣的工作中。幾乎每天都有道士犧牲，但很快就會有新的道士補上。

什麼皇帝？！什麼朝廷？！百姓們隻認對他們好的人，誰對他們好呢？自然是來自天南海北，操着不同口音的道士們。不取百姓一針一毫，一腔熱血灑在他鄉之土上。

道士的聲望從未如此高過，有百姓自願跑到帝王陵區域協助他們做事。到了後面，聽說道士們需要幹淨的少男少女屍體，他們也甘願将自己兒女的屍體捐出來。

而仍待在皇宮裡的永嘉帝真正成為了一名孤家寡人，如今宮裡隻有年幼的皇子皇孫、一衆妃嫔、還有一部分宮女太監。

都走了，全都走了，沒有人能夠幫他。

從前永嘉帝以為自己手裡的權利是這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帶給他的，直到今日，他才意識到，所謂權利，是底下的人賦予給他的。

接下來事情會怎麼發展呢？如今他衆叛親離、失去民心，按照曆史的經驗來看，他的位置似乎就要換一個人坐了。

果然如永嘉帝所想的，沒多久，民間就逐漸起了風聲，說這江山該易主了，這皇帝的寶座應該讓張文德來坐。

可即便如此，永嘉帝還心存僥幸，他和張文德接觸過許多次，他能感覺到此人對這種世俗的權利地位什麼的并沒有太大的欲望。而且，現在這一切的源頭都是帝王陵，活屍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現在那群道士在清理怨氣。等帝王陵的事情解決好了，一切應該就都能步入正軌。那些逃走的皇親、百官應該也會再回到靈武，到時候這個瑄朝還是由他們陸家人做主。

***

“我們老百姓一大家子擠幾個小破屋裡，他們住那麼大一個院子裡！”

“把那些當官的全都趕出去！”

“把他們貪的錢全都拿出來，給道士用！”

“皇帝！那個皇帝才是罪魁禍首，他也要受到處罰！”

“不是說‘天子犯罪與庶民同罪’嘛！因為他死了那麼多人，他就是一個殺人犯！”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

不識字的就這麼口耳相傳地說着罵着，有點文化的就握筆蘸墨，洋洋灑灑寫下痛斥皇室的文章，這文章也多在民間流傳。更有甚者，直接寫了請願書交到道士手中。

彼時帝王陵的事情已解決得七七八八了，因着官府已經不怎麼做事，不少修士又被派到各地去管事。其中，重中之重自然就是國都靈武。

請願的唾沫和書信幾乎要将靈武的道士給淹沒，道士們也看了一些，發現他們請願的内容不斷升級，最後甚至出現了要求道士們将皇帝處死的請求！

這他們怎麼敢做決定，隻好先将這些東西暫時壓住。可書信能壓下，百姓的怨氣是無論如何都壓抑不住的，有百姓開始跑到皇宮鬧事。百姓的怒火已成燎原之勢，就是大羅神仙來也無力回天。最後，道士們依從了百姓，将永嘉帝囚禁起來。

把身為九五之尊的皇帝處死，這可真是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此消息一出，很快就席卷了整個瑄朝，甚至已經有外地人啟程奔赴靈武，隻為去看這一場面。

不過沒多久，道士就又放出了消息，針對永嘉帝的死刑将會在私底下解決，屆時除了幾位道士在場，也會從民間選出幾位德高望重的人觀刑。

雖有不少人覺得遺憾，但總得來說，民間也表示理解。到底是皇帝，總該給他留些體面。更何況，雖說如今皇室人跑的跑，散的散，但他們人還好好的活在這世上。要是讓他們看到自己的皇帝被處死了，說不定還會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

承華殿。

這個昔日輝煌溫暖的宮殿，如今卻無比地冷清。

空蕩蕩的大殿内隻放了一把孤零零的椅子，永嘉帝正坐在其上。月餘之久的囚徒生活讓他看着憔悴了些，但幾十年的帝王生活所磨砺出的氣質還是難以磨滅。

可即便如此，許多地方還是和從前不一樣。在這個象征着最高權力的大殿内，從前也是隻有他一個人坐着，下面的人佝偻着身軀，滿面謙卑。但此刻，永嘉帝面前的人各個挺直着腰闆，雙眼直視着他，仿佛他們面前的隻是一個普通的人。

“為東，拿上來吧。”張文德的聲音響起。

張為東手持托盤走上前，站在了永嘉帝旁側。永嘉帝隻往托盤上掃了一眼便移開視線，托盤上是匕首，白绫和一個小瓶子。他很清楚，瓶子裡的是毒藥。

永嘉帝看向張文德，對方面上不喜不悲，竟讓永嘉帝生起一絲錯落，他仿佛又回到了數月前，張文德帶着幾個道士來同他商議事情。那個時候的張文德，和現在一模一樣。

真是了不起的人，危難之際挺身而出，帶領那麼多人順利地解決這個大麻煩，也難怪這麼受百姓愛戴。

片刻，張文德開口道：“皇上，該做出選擇了。”

張為東又上前一步，微彎了腰，将托盤離永嘉帝更近。

永嘉帝仍是隻瞄了一眼，并無任何反應。

“你若選不出來，那我便向你推薦一個。”張文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