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敢回答他。

但其實所有人，包括永嘉帝心裡都清楚他的下場。常名是挖掘帝王陵的總指揮，帝王陵出事的時候，他也在那，他肯定也和那群士兵一樣死去了啊！

毒氣不斷向外擴散，死的人越來越多。帝王陵附近已經完全不能住人了，當地的百姓全都拖家帶口，離開了他們世代居住的鄉土。

又過去了幾個月，永嘉帝的暴怒稍稍平息了些，也終于能聽進去朝臣的話了。

朝會之後，永嘉帝将一名心腹大臣留了下來。

“皇上莫急，微臣早已派人密切關注帝王陵那了，如今已過去了三個月，派去觀察的人發現毒氣蔓延的速度一日比一日慢。前段時間，那裡肉眼已經觀察不到毒氣的蔓延迹象了。”

“當真？”愁了數月的永嘉帝終于燃起了一點希望。

“當真。”大臣肯定道。

永嘉帝舒了口氣。

“還有一件事。”大臣又道。

永嘉帝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裡：“何事？”

“關于難民的。”

聽此，永嘉帝面色晦暗。

大臣道：“皇上，如今難民四散，帝王陵一事又造成了不小的恐慌，當務之急是要安撫好百姓。”

“朕知道。”永嘉帝聲音嘶啞，“國庫本就空虛，經此一事，更是雪上加霜。”

“微臣知道。”大臣道，“但無論如何一定要保障好他們的吃穿住，難民雖多，但他們最好滿足了。隻要有的吃，有的穿，有的住，他們不會想着鬧事的。”

“知道了。”永嘉帝愁眉苦臉，沖大臣擺了擺手，“你下去吧，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微臣遵旨。”

大臣退下後，永嘉帝垂下腦袋，雙手覆面，來回揉搓着。一聲歎息後，他擡起雙眼，望向空無一人的大殿。

“常名啊常名，你倒是死得輕松，留下個這麼爛攤子給朕。”

空蕩蕩的大殿裡，這句又輕又淡的話恍如漂浮在虛空中，竟有幾分不真切的意味。

***

對于毒氣，朝廷束手無策，隻能聽天由命，他們能做的隻有盡量安撫好難民。難民四處流竄，相當數量的人都朝靈武的方向跑。每到一城，這烏泱泱一大片的難民就如深重的烏雲，隐隐醞釀着狂風驟雨。國庫敞開，來自朝廷的金銀糧食被一批批運往各處，各地支起大大小小的粥廠以赈濟難民。烏雲籠罩着各地城鎮，又逐漸傾斜、下墜，以一種壓倒的姿态逼向城裡的每個人。

“皇上！多地出現騷亂，已經死了十七個人了！”

陰風冷雨終于落在了坐在高堂之上的永嘉帝。

永嘉帝大驚失色，文武百官竊竊私語。

“是怎麼回事？”永嘉帝道。

“回皇上，基本上都是為了搶……搶吃的，死的人都是被踩死的。”

沒人敢看永嘉帝的臉色。

“人呢？！官兵呢？！”永嘉帝怒道，“當地的官府是幹什麼吃的？！為什麼不管？”

大臣早已起了一身冷汗，隻垂首道：“回……回皇上，難民太……太多，管不住啊……”

有大臣偷偷看了一眼永嘉帝，出乎意料的是，永嘉帝的怒氣似乎消散了，他面上顯出悲涼來，甚至夾雜了些許茫然和無措。

偌大的朝堂上，安靜得令人心悸。

“派人……”永嘉帝終于開了口，“再派人……一定要管控好，絕對不能再出現騷亂……”

毒氣仍在帝王陵區域盤旋着，從上往下看，大地如鋪開的紙張，墨筆潇灑一揮，紙頁上初而濃墨重彩，繼而顔色漸淡，最終化為一片烏有。

在那一片烏有的交界處，一個佝偻着身軀的老人拄着拐杖，顫顫巍巍地出了屋，坐在了房門前。

“呼——”

全身被暖陽包裹着，老人極滿足地舒了口氣。發生了那麼可怕的事情，隻有在這種時候，他才升起一些劫後餘生的輕松。可放眼望去，看到面前這荒涼的景象，老人心中又不免生出悲涼來。

他們這村本來就不大，零零散散地不過生活着一二十戶人家。雖說這裡并沒有受到毒氣的侵襲，但出了這樣的事，人人自危，有條件的也大都搬走了。如今他們這裡隻剩下一些窮苦人家和身子骨不行的老人家。

老人歎口氣，阖上雙眼，繼續曬着太陽。

沒多久，老人就打起了鼾聲。

日頭越來越高，老人的額上竟漸漸起了層薄汗。也不知過了多久，老人才從睡夢中蘇醒過來。他眨眨眼，就要活動下身子，就見遠處有一撥人正朝他這個方向走來。他眼睛不太好使，又是剛睡醒，一時也看不清那是什麼人，隻能确定那是一群男人，身上穿的衣裳有些眼熟。

那群男人離老人越來越近，一直沒有移開視線的老人這才反應過來，他們身上穿的是官兵的衣裳！老人心中了然，也沒太在意。過去幾個月，他見到太多流離失所的難民和被朝廷派去各地執行任務的官兵，他早已見怪不怪了。

老人這才移開視線，繼續享受着這難得的日光。直到腳步聲漸近，幾道影子出現在他的視野裡。可能是來問路的，老人這般猜着，擡頭看向他們。

“官……”

聲音戛然而止，老人的瞳孔急劇收縮。

一群還挂着腐肉的骷髅臉向他撲來。

“啊啊啊啊——”

“官兵們”将老人撲倒在地，如一群餓狼般咬上他的身軀。老人瞪大驚恐的雙眼，從喉管和鼻腔發出瀕死的氣息：“呃……呃……”

這氣息越來越微弱，最終歸于甯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