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後,可能是因着受到了打擊,沒幾年師傅便病倒了,很快就撒手人寰。至此,這個曾經熱鬧的小道觀就隻剩下了常方一人。那時常方十幾歲,也隻是個半大的孩子,他也并未離去,辦好師傅的喪事後,仍留在道觀裡打理。
附近百姓見常方孤苦一人,平日裡也都多加照顧。若是連着許久沒見到他人,還會有人特地到道觀裡去看望一番。逢年過節時,也會有人給常方送去吃穿用品。也有人家要邀常方去他家裡吃,但都被常方拒絕。
可以說,常方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人。
常方逐年長大,也未娶妻。他将道觀料理得很好,時間長了,大家也就默認他是道觀的新一任觀主了。
在常名之前,常方其實也收養過一個孤兒。誰知那可憐孩子長到十幾歲時得病去世了。這是常方第一次養孩子,他也不過是憑着師傅養他和師兄們的經驗來對待那孩子的。從前師傅要同時養好幾個孩子,還都是生性好動的男孩子。再加上師傅自己平時還有事做,不可能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他們身上。
所以,常方他們小時候基本上是處于放養的狀态,上樹掏鳥,下河摸魚,甚至還真的爬上了道觀房頂上揭了幾塊瓦,薅掉了幾紮茅草。師傅起初還不知道,後來是晚上下了雨,師傅帶着幾個孩子睡覺,屋頂漏雨還滴到了被褥上,他這才知道這件事。
然而,常方收養的這個孩子,是他在秋冬之際發現的。天氣寒冷,孩子不知受了多少苦,自小便留下了病根,後來得了病更是直接要了他的命。
白發人送黑發人,此事對常方的打擊不可謂之不小。
後來收養了常名,常方尤其注意他的身子。常名若是喝了冰水或是吃了不知來路的野果子,常方都會緊張得不得了,要念叨他幾句。所以和第一個孩子比,常名養得要精貴些,但畢竟是窮人家的孩子,再精貴也精貴不到哪去。
之後常方去世,道觀裡又隻剩下常名一人,他并未像常方那樣一輩子留守在道觀裡。常名選擇出去闖蕩,隻偶爾回來一趟,在觀裡修整一段時間後又繼續外出。常名基本上幾年才能回來一趟,最後一次格外地久,在外面待了六七年才回來,比以往的每一次都久。
也就是這一次,不知道他從哪學到了點石成金的本領。回來之後就跑到靈武街邊賣藝,随後聲名大噪,最後被永嘉帝召見。誰也沒想到這個窮苦人家出來的孩子有一天會飛上枝頭變鳳凰。
***
幾次交談下來,常名幾乎将自己前半生的經曆都告訴了永嘉帝。永嘉帝面上不顯,但心裡很滿意,常名所說的和他派人調查的情況基本屬實。看來,常名并未對他撒謊。
再之後,常名被永嘉帝封為國師,他的自稱也從“奴才”變成了“微臣”。不過嚴格意義上來說,國師并不屬于朝廷裡那些文武百官,他也不能參與國家大事。當然參與與否,隻在皇帝一念之間。常名雖不能參與朝會,但永嘉帝批閱奏折時,他常常在身邊伺候,有時候永嘉帝也會和他說上幾句。
承華殿。
永嘉帝翻開一本奏折,大緻過了一遍,這本奏折裡講的不是什麼朝政,而是訃告。
“李文順。”永嘉帝低聲念了一遍這個名字,他眉眼間帶了些淡淡的愁緒。
“李文順。”他又重複了一遍。
過了一會兒,永嘉帝擡手揉了揉眉心,道:“朕的記性是愈發不好了,一時間竟想不出這是哪個人了。”
常名看了永嘉帝一眼,并未開口說話。
永嘉帝道:“常名,你可還記得這個人是誰?”
常名道:“回皇上,此人是禮部的李侍郎。”
“哦——”永嘉帝這才記起,“是他啊。”
“皇上,李大人怎麼了?”
“去世了。”
“啊……”常名驚道,“這也太突然了。”
“可能年紀大了,平日裡衣食住行再有個不注意,就很容易出事。”永嘉帝又是一聲歎息,“還得想想讓誰來接他這個位置。”
沒過多久永嘉帝就讓常名離開了,又過了半個時辰,承華殿裡仍燈火通明。
侍者再次緩步上前,輕聲道:“皇上,該休息了。”
永嘉帝不語,仍看着桌上的奏折,隻沖侍者擺擺手。
侍者了然,無奈退下。
殿裡又隻剩下永嘉帝一人,他長長地歎了口氣。雖說已到了這個時辰,但他其實并沒有看多少奏折。
國庫已捉襟見肘,如今南方多地出現災情,民不聊生。于情于理,朝廷都得免了這些地方的賦稅。除此之外,赈災更是少不了。這一切,都與錢挂鈎。國庫來源主要是征收于百姓,出了這樣的事,就意味着國庫不入反出,這無異于是雪上加霜。
永嘉帝手掌撫上額頭,拇指摁在太陽穴處,頗有些不耐地揉搓起來。
“……幼時家境窮苦,大了在外闖蕩,竟賺得盆滿缽滿,在當地算是富甲一方。”
“這個人年輕時外出闖蕩賺的錢不是正兒八經賺來的。”
“是盜墓。”
不知怎的,前幾日常名說的話突然出現在他腦海裡。
那日永嘉帝和常名無意中聊到了市井中流傳的話本,永嘉帝就随口一說:“很多人都幻想着能夠一夜發财,就是這些話本都會寫開始窮苦的主人公最後變得富有的故事。”
常名接道:“皇上此言讓微臣想到一個人,他和皇上說的很像,幼時家境窮苦,大了在外闖蕩,竟賺得盆滿缽滿,在當地算是富甲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