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塵微微蹙眉,問道:“裴君門,你為何要殺臨倦父母?”
裴君門道:“何必要問理由呢?人确實是我殺的,治罪便是。”
理由?殺自己兄嫂的理由?
這個問題,裴君門也想過無數次。一大家百餘人口盡數被殺,那時他才八歲,他怎能不恨?他一心想報仇,想讓自己變得更強大,甚至想複辟瑄朝。
可僅靠他一個人能做的實在太少,他便想找族人幫忙。那時他的想法很單純,大家都是皇室後人,一起複辟瑄朝,再過上從前的日子,這樣就沒有人再敢欺負他們。可現實很殘忍,他找了許多人,但根本沒人理他。好些的會找些理由婉拒了,不耐煩的便直接口出惡言。
當時便有人說了句:“就是複辟瑄朝那也是一脈相承的皇子皇孫來做,你個外三路的人做什麼?”
外三路?裴君門心想,當時慈甯城的人殺他全家時可沒有想過這件事。
很多族人對他冷嘲熱諷,說他是個瘋子。
他确實瘋了,便也死馬當活馬醫。既然他們說自己不配複辟皇室,那若是自己能勸瑄朝直系的子孫來,會不會有人願意加入他。
然後他便去找臨倦的父親——裴憶安,按照血脈,他是瑄朝皇室的直系子孫。
可裴憶安也拒絕了他,還勸他棄了這個念頭,讓他好好生活。
裴君門瘋魔了,那段時間他一直纏着裴憶安,就是想把他拉攏過來。起初裴憶安還對他好言相勸,到後來,他也不耐煩了。二人之間的争吵越來越多,甚至到了動手的時候。
直到那次,裴君門徹底瘋了,終于拿起了刀。他做過幾年修士,會些法術,裴憶安夫妻自然不是他的對手。
當時太混亂了,裴君門也不知道殺裴憶安夫妻時他在想什麼。也許是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也許是因為接連受到了拒絕和各種冷嘲熱諷,也許是那個人随意的一句“外三路”的話成為了他神智崩斷的最後一根弦。
但無論如何,這一根弦也是連接懸在裴憶安夫妻頭上屠刀的最後一根弦。
弦斷,屠刀落下,又一場悲劇開始了。
***
審訊直到後半夜才結束,阮鱗鴻一夜未睡,眼淚幾乎沒斷過,他一邊哭一邊想着如何将此事告訴阿娘和妹妹。
林安和聞知幾乎是相互攙扶着,跟着蘇璟走回清夏院。
聞知龇牙咧嘴道:“坐了一晚上,我感覺我的下半身已經不是我自己的了。”
林安也好不到哪去,道:“我也是,腿都坐麻了。”
蘇璟回頭看他們,道:“回去趕緊休息,明天可以睡到自然醒。”
“太好了。”聞知道,“明天就是天塌了都阻止不了我睡覺。”
林安問:“明天還要繼續處理裴君門和榮幸義的事嗎?”
蘇璟道:“明天主要是掌門長老商議此事,你們不必去了。”
翌日。
林安和聞知皆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起來後卻沒見到蘇璟,一問才知道蘇璟已經去百花廳議事了。臨到傍晚,他們才見到蘇璟。
林安和聞知好奇詢問情況。
蘇璟道:“裴君門和榮幸義已經被關在淩煙閣的地牢了,這件事暫時放下幾天,當務之急是順利把仙盟大會辦完。”
仙盟大會五年才辦一次,各門派弟子準備多年就為這一刻。雖說出了這樣的事,但大會斷不會因為這二人而取消。第二天便恢複了競賽,繼續如火如荼地進行着。
***
地牢裡,何悅和裴君門一站一坐,隔着囚欄相望。
關押裴君門的地牢不是普通地牢,且何悅進來前已被看守的弟子用靈氣搜了身,根本帶不進去任何一樣可疑的東西。是以,弟子們也放心她一個人進去看裴君門。
雖說如此,卻有時間限制。旁邊便是一個沙漏,待沙子落得幹淨,弟子就要返回,屆時何悅也需離開。
“何夫人有何貴幹?”裴君門的語氣很疏遠。
何悅看着他,問道:“你是五年前取代了阮明府?”
裴君門道:“是。”
何悅突然道:“二十六年前,阮明府到日月觀向掌門求娶我。那時我很疑惑,印象中,我和他沒有半點交集。他是離宮的公子,而我隻是一個小門派中的普通弟子,修為不高,也不是什麼美人,在修真界毫無存在感。我想拒絕。但對日月觀來說,這是一個極好的姻緣,掌門和各位長老便替我應了。我很惶恐,對前路也很迷茫。嫁給阮明府後,我也想問他為何娶我為妻,可一直沒敢問。後來再問,他隻是說,有一次微服到日月觀,對我一見鐘情。”
說到這,何悅自己都笑了:“這個理由我并不相信。但那時我和他兒女雙全,日子過得很幸福,我也就不願再糾結這些。可時間長了,阮明府卻總給我一種熟悉感,很像我曾經救過的一個人。”
何悅看向裴君門,他身體兩側的手掌逐漸成拳。
何悅自顧自道:“那時我十二歲,開始學着到民間給門派采買東西。然後我遇到了一個人,他喝得酩酊大醉,卻沒有錢付酒錢,被店家追着打,最後摔倒在地,被他們圍毆。我于心不忍,便替他付了錢,又帶他去了醫館。”
“也是我和他有緣。”何悅笑着,“因為采買東西,我身上帶了不少錢。若是平時,我就是想救他,也無能為力。”
“他被打得昏了過去,我在旁守着他,直到他醒來。他問我叫什麼名字,我說了。然後我又問他叫什麼名字,他卻隻告訴了我一個姓,他說他姓‘裴’。”
裴君門的身子已經有些顫抖,何悅如鲠在喉,她想對他笑一下,卻怎麼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