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琮華大夫欲拜楚地巫師為大将一事,還未落實便先在軍中傳得沸沸揚揚。
彼時,軍中将士聞訊,大多驚掉下巴,訝然不已。一時間,軍中分為兩派:一派認為蔔元真年輕氣盛,又是别地來的巫師,此前獻計不過瞎貓碰上死耗子,不可委以大任;另一派則認為蔔元真會呼風喚雨,是上天特地派來助宋取勝。
如此,兩派争吵不休,惟有中間派叫苦不疊。
本還在吃晌午的謀臣譚崧一得知此事,當即大驚失色,連簋中的黍米都顧不得吃,便火急火燎地奪門而出,去尋自家主公!
他先是去了魏無虧府上,發現華琮不在,而後一打聽,這才又忙不疊駕着骈車趕往绛邑外的空地。
等他急匆匆一去,便遙遙望見自家主公正與那南蠻子并肩而行,一面巡視将士,還一面談笑風生!
他登時氣得吹胡子瞪眼,手中缰繩一扔,便立即跳下馬車,急忙朝二人方位疾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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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之言,是說全然棄戰車不用?而專練士卒體能?訓之以為步卒?”聽完步睢谏言的華琮,先是咋舌一頓,少頃,才又捋了捋颌下長須,疑惑問道。
“此言差矣,”步睢搖搖頭,“戰車可用,但不可為主,隻可為輔。戰車龐大,僅适用于中原地勢平坦之地。而此次西進,陳國山險崎岖,戰車難以周轉;步卒行動靈活,若能訓之,與戰車相互配合,倒可一用。”
步兵機動性強,步坦協同作戰還是比單獨的車戰要好上一些。步睢心裡暗暗分析道。
華琮恍然,而後眉宇舒展,面帶笑意誇贊道:“公言之有理,此種作戰方式,倒是我從未想過的,公确乃奇才!”
“華大夫過譽,”步睢眼中亦是帶笑,他謙遜道,“鄙人所學,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
“哦?”華琮起了興趣,他問,“你師從何人?”
步睢心下嘿然一笑,當然是前人的經驗。
面上卻是輕咳一聲,故作高深道:“此乃天機,不可輕易洩露。若大夫拜我為上卿,我便說予大夫聽。”
步睢此言頗有些倨傲,可華琮不但不惱,反而溫和笑道:“可,若公助我奪城,我自會拜公為上卿。”
步睢眉頭一挑,饒有深意地與華琮對視,而後又重回主題,他繼續問:“大夫率兵三萬,姜祯率兩萬,如今陳兵五萬于宋陳交界處,不知大夫可有備好糧草、辎重,以及居所?”
四月的太陽并不毒辣,可也晃眼,華琮下意識眯了眯眼睛,說:“右軍出發前,便已備好糧辎,可夠全軍吃十日。燕軍那面,我已差人去辦此事。幸得前兩年豐收,糧食積貨有餘,否則隻怕難以供應……至于将士們的住處,我也已命人辟出空地,可供衆軍紮營。”
步睢點點頭,而後似是想到了什麼,黯然長歎一口氣:“唉……三萬陳國将士皆亡于宋,此去伐陳,恐怕會惹得陳國百姓群情激憤,拼死抵抗……”
陳國參軍入伍的将士大多都是國人,國人中分有士族子弟,以及農民,另有少部分是毫無人身自由的奴隸。
三萬人背後便是三萬個家庭……步睢雖也有些于心不忍,可畢竟慈不掌兵,立場不同,以最小犧牲達到最優目的,這才是他該做的。
華琮聞言,按劍張目,不甚在意道:“不過草民,又年老體衰。我殺陳國兵卒亦毫無懼色,又怎會怕這群手無寸鐵之人?他們若來抵擋,殺了便是。”
神情漠然,毫無憐憫,與此前對待本國百姓的态度截然不同。
“不可。”步睢不贊同地搖了搖頭。
華琮挑眉,望向他的雙眼中藏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步睢勾唇一笑,下一刻,他曲意逢迎道:“大夫何必浪費兵力去砍這群賤民的頭?”
他眸中盡是算計,娓娓而談:“我聞陳國公族失勢,卿族勢強。如今,陳國君權落入羊舌氏手中已有三代。可羊舌雎此人雖為正卿,卻貪财好色,又極為貪婪。他把持朝政已有十餘年,此前治理國政倒還聽從手下賢臣褚父熹的勸谏,可自從去年褚父熹一死,他便縱容家臣仆從掠奪百姓田地,且又肆意改.革法令,加征賦稅……”
此時,他們二人已踱步來至一處偏僻之地。
步睢忽的站定,與華琮相顧而視,随後别有深意地低聲道:“陳國百姓對其施政已是怨聲載道,我們不如舉出‘除奸臣’的旗幟,就說羊舌雎乃一無父無君的小人,陳國國君今已成年,此賊還不肯還政于國君。且此賊貪得無厭,不顧百姓生計,值此春耕之時,強行征兵來伐。此賊無儀,公然越境攻打,我們隻是被迫反擊,殺滅陳軍,實乃無奈之舉。
而今我們來伐,隻為讨伐羊舌雎,不會為難陳國百姓……至于在我國陣亡的陳國士兵,我們皆會裹席裝殓而還,且還會給予撫恤之财。與此同時,還請大夫再秘密派人前往陳國宮廷,與陳國國君商議,就說我們願意助他打垮羊舌雎,還政于他。至于朝中其他幾名與羊舌雎不大對付的卿大夫,我們也要利誘拉攏……”
話至此,步睢息了聲,環手抱胸,言笑晏晏地看向華琮,似乎在等他的決定。
這番計謀,華琮聽得是酣暢淋漓。
他亦饒有深意地回視步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