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良兄!子良兄!華子良!”
華元醒來時,耳邊是一陣模糊不清的嗡嗡聲。
……好像有人在叫他?他手指微微動了動,可全身依舊軟弱乏力。
腹背挨了好幾刀,再加上小腿被人拿戈砍掉一大塊血肉,傷口感染發炎,接連發了兩日高燒……如今他整個人已是被燒得形銷骨立,不成人樣。
頭被布厚厚包裹着,眼睛也被蒙住一隻,周身漆黑無光,他勉強睜開未被遮住的左眼,而後語氣微弱地試探問道:“……咳咳,可是元真?”
“是我!”步睢驚喜叫了一聲。
可算是醒了!也不枉他為救華元花掉了幾滴血!
聽到步睢回答,華元這才徹底放下心來。本欲起身的他又安心躺回堆滿幹草的木闆馬車上。
經此一番,他的心境已是大變。
俘虜暴動,他率兵鎮壓,一朝不慎,被人用戈剜去腿部血肉,頭部也遭到重擊。此後他便陷入了昏迷,他本以為這一切都是意外,可就在他意識稍稍回籠之際,卻聽到他叔父華琮的聲音。
他說——
“慶延,幾名醫師皆言‘華元無救矣’,如此看來,毋須我再動手,華元已是無力回天——如今便是施舍我這侄兒多活幾日,倒也無妨啊!”
譚崧跟着笑彎了眼。
他舉袂笑道:“此乃天佑主公!——華将軍為鎮壓陳俘暴動,不幸遭俘虜刺成重傷。主公您為報将軍之仇,怒而率兵誅滅俘軍,可未料華将軍傷勢過重,已無力回天,不幸逝于绛邑。而正卿華奉大夫為國奔波,亦因虞國内亂而死,屍首無見……”
“哈哈,”華琮撫掌而笑,目帶欣賞地看了譚崧一眼,而後贊歎道,“慶延,你真乃我知音耳!”
……
此後二人對話,他再也聽不下去半分。他頭昏腦漲,聞知父親華奉生死未蔔,更是悲從中來,傷痛不已。
他萬萬沒想到,他的叔父華琮,國中聞名遐迩的賢者,竟然藏有如此野心!
是他識人不清,還以為華琮當真率兵前來救援,如今看來,绛邑内原本安分老實的俘虜,恐怕也是因華琮有意派人制造騷亂,借機加害于他!
腹背受傷之處依舊穿來陣陣刺痛,可小腿卻全無知覺,華元心如死灰地躺在木闆上,眸中空洞無光,兩行濁淚難以抑制地從眼角流出。
原本還忙着看有無追兵的步睢,餘光瞥見華元流淚,當即吓了一跳。
看來是遭受過政.鬥的毒打了啊。
步睢左右一想便猜出了華元傷悲的緣由,下一刻,他對症下藥地安慰道:“華琮善于僞裝,皮囊之下,野心勃勃。莫說是你,就是國人也看不清他的本性!他欲争權奪位,此事也怪不得你,還請子良兄重振旗鼓,切勿過分悲痛以緻傷身啊!”
手臂乏力動彈不了,隻得任由眼角風幹出兩道淚痕,華元睫羽扇動,緩緩阖了目,後又睜開,他嗓子沙啞道:“……如今軍政大權都握于華琮一人手中……咳咳,我又如何與他對抗?元真賢弟你也趕快出逃吧,華琮殺我之心太甚,我怕屆時會連累你……”
“子良兄!你說什麼胡話呢!”步睢一聽他說喪氣話,眉頭霎時皺緊。
他急言快語地反駁道:“你我可是歃過血的兄弟!若棄你于不顧,不就違背誓言了嗎?華琮雖得勢,可他尤為好名聲,我有一計,請兄暫往蔡國一避。待我将華琮僞善皮面剝下,屆時再迎兄回國!”
華元聽他說得如此輕巧,一時心慌不已,唯恐自己會失去這個兄弟。
他急忙勸道:“元真切勿以身涉險!你單槍匹馬,何以與華琮抗衡!”
“子良勿慮。”步睢上前一步,屈身蹲在馬車前,雙手扒扶在木闆上,目光灼灼道,“我心中有數,你若信我,便好生去蔡國靜養。明日我送你到蔡國邊城‘照邑’,崔祝大夫安排了人手在那兒,可護你去蔡國都城暫避。”
步睢真心相待,事事為他考慮。此前,還可以說對方是因他宋國正卿之子身份,這才有所圖來幫助他……可如今他已失勢,對方仍舊不離不棄,為他奔波。
念及此,華元眼中不禁盈滿熱淚。
“元真乃真君子也!”他悲怆歎道。
步睢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其實,他也有私心,與華琮這樣的政.客鬥,也不失為一件趣事。
–
“主公,門外有一叫蔔元真的人求見!”
華琮坐于堂,聞此言當即觑了觑眼。
昨夜家臣來報,說蔔元真出使燕國而返,一至绛邑便去了魏無虧府上。蔔元真前腳剛走,後腳便聞東門有敵來襲,華琮不在府,帶兵的是副将胥璨。華琮所率右軍三萬人馬,隻到了先頭部隊兩千,再加上绛邑内原有的兩千餘華元手下私兵,不過堪堪四千餘人。
四千餘人,抽調五百人去耳紮山埋屍,另有一千五百人去了淝城駐守,東西二門便僅各有千人。軍情緊急,胥璨抽調了看守華元的百餘人,隻留下幾十名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