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馳兩日後,步睢于傍晚抵達绛邑。
自陳宋兩國開戰,邊境幾座城邑皆加強了戒備,而今出入城都需要有特發符牌。但步睢走得急,沒拿,唯有手上所持旌節可暫明身份。
故而等他神色匆匆騎馬趕至城門口時,便高舉旌節揮舞示意,大聲道:“使臣出行而返,請先放我通行!”
城門口盤查将士們循聲一看,見确是自家旌節,當即停止盤查,将排隊百姓分聚兩側,辟了一條道好放他進去。
“多謝!”步睢鄭重道謝一聲,而後一手挽住旌節,另一手執穩缰繩,胯.下雙腿奮力一夾馬肚,他目光淩然地目視前方,策馬入了城。
一入绛邑,他又馬不停蹄往魏無虧府上疾馳而去。
須臾,他來到府前,卻見大門緊閉,門前多了些身着盔甲的甲士。
他心下霎覺有些不對勁,當即翻身下馬,急匆匆就要入府。
可還未等他推門,兩名守衛便揮戈相向,面帶警惕地攔住了他,齊聲喝退道:
“無華大夫的命令,不得入府!”
華琮?!他怎麼也來了!
步睢一聽,心中頓時暗叫不好。他眼皮跳動不已,一個極為可怖的猜測在他胸中醞釀。
額間冷汗直冒,心髒亦狂跳不止,他喘着粗氣,眉頭緊鎖道:“我乃華元将軍親派使者,如今歸來須立刻呈禀出使事宜!此事十萬火急,還望二位放我入府報予将軍!”
二人聞言,相視一眼,卻并未将他的話放在心上。其間還有一守衛皺了皺眉,不耐煩地揮揮手道:“華将軍前日被陳國俘虜刺傷,需要靜養。華大夫吩咐了,若有人來訪探望,一概不準!你若有軍情,就向華大夫呈禀吧!”
刺傷?!怎會?!
難道——!
步睢眉頭緊鎖,他咬了咬後槽牙,垂在身側的雙手攥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片刻,他平複了心情,冷靜道:“……既如此,煩請二位告知我,華大夫何在?”
“前日誅殺俘虜,想必今日還在耳紮山埋人吧!”
殺俘!
步睢兩眼一黑,登時轉身匆忙離開。
–
傍晚,微紅晚霞灑落在裸露出白色岩石的光秃山丘上,遙遙一看,宛如從森森白骨之上密密滲出來諸多血紅斑點。山腳處,如骨削的喪幡巍然叢立,猶如無數把純白利刃插沒在黝黑土地上。此間,陰風飒飒,吹動喪幡發出不可名狀的嗚咽聲,夾雜其中的,則是數百名将士賣力幹活的嚷嚷聲。
“快快快!将屍體扔過來!”
“你們幾個,動作快點!”
将士們司空見慣地将屍體扔進早已挖好的巨大土坑中。除了有些剛入軍營不久的新人一聞到血腥味便嘔吐不止,其餘人皆習以為常地做着自己分内之事。
大坑之中,陳軍将士的屍體被壘成個小土坡,大喇喇暴露在污濁的空氣中。殘缺淩亂的四肢混雜暗紅色人血堆積坑中,如同雜亂擺放的枯柴,嗜血的蠅蟲匍匐在充滿血腥味的屍體上,貪婪啃食着即将腐敗的血肉。
而在不遠處,有人正注視着這一切。
“都殺幹淨了麼?”
華琮雙手負在身後,目含慈悲地遠遠遙望那幾百具屍體堆成的小丘,與可怖之言截然相反的是,他的嗓音卻如潺潺流水般溫緩。
空氣中彌漫着極其濃重的血腥味,站立在他身側的心腹家臣胸中直泛惡心,他眉頭皺如連綿起伏的山丘,揮了揮衣袖,散了散味兒,這才低聲密語道:“交接之時,華元說有陳軍俘虜六百九十七人。可從屍體數來看,不僅沒殺漏……反還,反還多殺了些。”
又殺了些無辜之人……
華琮歎息一聲,微微阖目。
那家臣一見華琮表露出一副于心不忍的模樣,當即便知自家主公又多愁善感起來,于是他寬慰道:“主公……人已殺,逝者如斯,不必惋惜。若我們不殺,這出好戲便難以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