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被她截住?”他懷疑地道,“回去好交代嗎?如果我們現在就被猜忌……”
“我說了,這是個好機會。”校官打斷他的話,“你真當這趟去是為了什麼好事?”
他頓時閉嘴了。
“而且,根本不會引起多餘的猜疑。”校官說,“且不說這位是薩頓·沃茨的女兒,身份地位明白擺在那兒。我看過關于她的報道,在十三次精心策劃的暗殺中幸存,你以為她隻是運氣好而已?她身上指不定藏着什麼可怕的能力,我們不敢跟她硬碰硬,委實再正常不過。”
“有這麼誇張嗎?”少尉哼了一聲,“也許是保镖的功勞,她隻不過是個小孩子。”
“你不也是小孩子?”校官懶得和他廢話,回過頭再次詢問:“少爺,你說呢?”
這一次他僅沉默了一兩秒。
“我跟她走。”阿列克謝的話音沉靜似水,末了還稍微笑了笑:“蒙森那裡,知道該怎麼回話吧?”
“放心。”校官道。
——
薇利亞不知道他們在商讨什麼,僅僅幾分鐘過後,後排車門打開,阿列克謝下車,站在那兒看了看她,甩上車門快步走來。
薇利亞呆了一下,因為他的臉上敷着傷藥,用白色紗布和醫用膠帶固定着,活像一塊補丁。她這才想起,他白天剛跟人家打過架。
看上去有點狼狽。
阿列克謝走到她身邊,側眸看看她。薇利亞說:“你先上車。”
他照做了。她依然站在那兒,盯着兩名軍官。
打開副駕駛的車門時,阿列克謝發現座椅上擱着一把沖鋒槍。他的驚訝沒有顯露在臉上,隻不動聲色地挪開那把槍,默默坐下,在心中苦笑了一下。
确認他上車後,薇利亞後退幾步回到車門邊,火速上車關門。阿列克謝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她已經将油門一踩到底,“嗖”地一聲從軍方越野車一側飛馳而過,快速逃離現場。
車子飛馳出去幾百米遠,不知怎麼的,阿列克謝笑了出來。
薇利亞不大高興:“你還有心情笑?”
“對不起。”他止住笑意,專心望着前方空蕩蕩的夜路。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覺得眼眶有些酸澀。
這怎麼可能呢?
難道說認識了薇利亞之後,他不但學會了笑,連哭的能力都找回來了嗎?
這可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
——
當然,最後阿列克謝沒有哭。心志堅毅到他這種境地,要哭出來還是挺難的。
一路上,薇利亞專心開車,時不時從後視鏡瞥他一眼。
阿列克謝端詳着手中的沖鋒槍,保險沒有打開。這支PP-19是她前不久在E區商店買下的,和另一支伯/萊塔手槍一起,僅作為防身之用。
一路無話,直到快抵達基地住宅區時,阿列克謝才淡淡開口:“我沒想到你會來。”
“我也沒想到。”
“怎麼回事?”他說,“你聽說了什麼嗎?”
“弗雷克告訴我,新任副統領名叫格雷·蒙森。”薇利亞說,“我恰好知道,他以前擔任過北貝加爾斯克的副統領,就在七年前。”
言下之意再清楚不過。
阿列克謝沉默一會兒,微笑:“你消息還蠻靈通的。”
“所以真的是我想的那樣?”薇利亞發覺,說出這句話比她想象中艱難。
他沒回答。
她把車子停在了住宅區以南的荒僻處,就這麼開進去肯定不明智,要是被人看見她和阿列克謝一起下車,基地一定會炸開鍋。
她熄了火,借着車内燈微弱的光亮側頭打量阿列克謝。他仍在低頭研究PP-19,認真的神色令薇利亞瞬間想起農夫與蛇的故事,無論如何,她不該搭救一個自己無法控制的人。最近這段時間,她心中的某種預感越來越強烈,如果将來某一天阿列克謝将槍口對準她,她一點都不會覺得驚訝。
不過,管他的,如果真有那一天,也是她自己活該。
阿列克謝敷着藥的一邊臉頰略微腫了起來,雖然并不醜,但看上去還是有些滑稽。薇利亞擔心自己會笑出來,遂移開目光。
“你認為前任駐軍統領和格雷·蒙森會有什麼區别嗎?”他忽然說。
薇利亞呆了一下。
“我是說,也許情況并沒有改變,又或者,我自始至終都是自願的。你怎麼能确定我今天會有危險?”
薇利亞感到喉嚨幹澀,咽了下唾沫:“關于前任駐軍統領陳煥,我曾聽說過一些他的事迹。我不敢說了解他,但他至少不會像格雷·蒙森那麼……那麼過分。”
阿列克謝側眸看向窗外,“你的消息果然很靈通。”
薇利亞沉默。
這些事她其實不該說,如果她心中幽微的預感正是事實,此時此刻裝傻充愣才是明智之舉。
但她的防備心已經消解了。
“下車吧,把槍還給我。”她說,“你先走。”
阿列克謝看了她一眼,慢慢地将槍支遞還給她,離去時低聲說了句謝謝。
薇利亞坐在車中,看着他的身影逐漸融入住宅區的燈火之中。
——
真可笑。
阿列克謝默默走在回基地的路上。
真是可笑。
時過境遷,他早已不是那個柔弱無助的小男孩。薇利亞出現在車前的那一瞬間,他是的的确确感到有些滑稽。
滑稽的不是薇利亞。時至今日,他甚至不可能對她有任何非正面的觀感。滑稽的是老天。
在他最希望被拯救的時候,上天沒有回應他的呼喚。
而等到他心上壘砌了厚重的铠甲,足以捍衛自己之時,救世主卻出現了。
一切都錯位,幾乎就要失去意義。
然而這遲到七年的救贖,還是觸動了他的靈魂。
阿列克謝停步在A區大門前,擡頭望着陰雲密布的天空,微微笑了笑。
下雪了。
——
大約十分鐘之後,薇利亞下車,她已經跟維克多通過電話,報了平安。
空氣微微濕潤,星星點點的雪花落下來。
她快步從外圍繞到A區所在的方位,順着路走向大門,将要進去時卻被迫停下腳步。
阿列克謝還站在那裡。
這人是瘋了嗎?為什麼不回去?
但她也不可能不進去,維克多挂斷電話後就出來迎她,隔着大門,她已經能看見他的身影。
薇利亞假裝不認識阿列克謝,硬着頭皮從他身邊走過,卻被他側步攔截。她餘光能夠看見維克多的腳步驟然加快。不止維克多,今晚A區比前些天都要熱鬧,附近還有許多其他的人,都在看着這邊。
如此一來,她讓他先走還有什麼意義?
在薇利亞困惑的注視下,阿列克謝低聲道:“對不起。”
他背對着燈火,面容晦暗不明。他後退一步,蓦地跪下,薇利亞甚至聽到了他雙膝觸地時的砰咚聲。
維克多在距他們幾米遠處停下,就像被定在原地。
薇利亞震驚地看着阿列克謝。
門前是一片無遮無攔的空場,周圍少說也有二十幾人正看着這裡。
“薇利亞,”片刻後,他擡起頭,輕聲道:“求求你,收留我。”
她尚不能從震驚中回神。什麼收留?他又不是無家可歸了,他的帳篷不是好好地立在那裡嗎?
“求求你。”他低下頭,聲音微弱:“我已經無路可走。”
所有人,都在看着這裡。
薇利亞像石雕一般立着,時間似乎靜止了,沒有一個人動動哪怕一根手指。
然後,她省悟了。
“别着了他的道。”路易的忠告猶在耳邊。
薇利亞稍稍彎下腰,靠近他,以隻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你在演戲?”
阿列克謝緩緩擡眼,眸中覆着一層薄薄的水光,眼神因之閃動。雪花輕輕落在他的睫毛上,那神色攝人心魄。
“真不像你的風格。”薇利亞說。
“求求你。”他與她對視,又重複了一遍。
在那個瞬間,有兩句話同時浮現在她的腦海裡。
“我這個人有恩必報。”
“這樣下去,基地很快也會變得不安全。趁現在,盡快離開吧。”
她已經無法離開地球。在這封閉之地,她也不可能螳臂當車去阻礙必然發生之事。
必須抓住機會。
抱歉了,路易。
“起來。”薇利亞神色嚴肅地抓住他的手臂:“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