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星辰?雖然确實聊過幾次天,但是他們能聊的,更多是關于池焱這個人。
許總?更不可能了,許寒從小都沒辦法從許總嘴裡得到關于媽媽的任何消息,于是後來慢慢也淡了這個念頭。
隻有小熊寶寶,許寒那些無法和外人說的話,都會偷偷告訴它。
是許總說,小熊寶寶是媽媽送給他的禮物。
真的是嗎?一個從來沒見過的,一個生死未知的媽媽,真的會把禮物轉交給許總,讓他送給他禮物嗎?
許寒不是沒有懷疑過,但又何必刨根問底呢。
問了,有五成的可能會得到失望的答案,不問,那就可以永遠自欺欺人。
時間久了,大腦失去了求證的需求,謊言也就可以成真,所謂的真相自然就會變得無關緊要了。
直到昨天的意外,導緻小熊寶寶徹底消失了,許寒又開始在意起來,懷疑起來。
或許,是為了讓自己更加心安理得的接受,徹底失去小熊寶寶這件事吧,一開始就不存在的含義,又何必真情實意的在意,不是嗎?
許寒又選擇側身躺着,這次是把臉面朝池焱的肚子,隔着衣料,整張臉都埋了進去。
他又能怎麼辦呢?他唯一可以找到聊這個話題的人,隻有“自己”了。
就如同,唯一能讓他想哭就哭的地方,隻剩下”自己“的身邊。
許寒最近總是在哭,不僅僅是因為他本身就是個愛哭鬼,還因為看到他哭的那個人,是“自己”。
許寒伸出雙手,環住貓貓老婆過于纖細的腰,想從他這裡獲取安全感和認同感。
這個世界上,隻有“自己”才知道自己所有的歡喜和悲傷從何而來,所以他才會在“自己”面前放肆的掉眼淚,尋求安慰和依靠。
他知道,他總會心軟的。
因為這隻貓貓不僅僅是池焱,也是“許寒”。
池焱沒有推開臉蛋貼在自己肚子的少年,隻是擡起手,掌心虛虛地放在他的腦後,掌心感受到頭發的微弱觸感,池焱又放了回去。
不多時,池焱聽到懷裡傳來悶悶的:“哥,你說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死人”二字停留在池焱的唇邊,到底沒有選擇說出口,換成了一句淡淡的:“不知道,也不重要。”
許寒抿緊嘴巴,隔着衣服蹭了蹭貓貓老婆的肚子,他不敢看他,怕忍不住掉眼淚。
本來眼睛就哭成了個大燈泡,再哭肯定醜死了。
“那,你難道沒有……你見過你媽媽嗎?”
許寒還心存一點希冀,或許在屬于貓貓老婆的那條人生軌迹中,他知道有關于媽媽的更多訊息,甚至可能還見到過本人。
“沒有,我沒有媽媽。”池焱皺眉,猜測是不是昨天見到了溫翠玲的緣故,許寒才會做這樣的夢。
還是因為小熊寶寶沒了,他難以釋懷?
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短短的一天,無法讓他完全釋懷弄丢小熊寶寶這件事,池焱可以理解。
在許寒看不到的地方,池焱輕微的吐息,最終還是把掌心結結實實的,放在那顆看起來分外可憐的腦袋上,掌心輕柔地撫過柔順的烏發。
池焱怪他的脆弱,卻又不能真的怪他,因為作為“許寒”,他也經曆過這種不堪重負的階段。
隻是那個時候,他沒辦法找人訴說。
哭泣也好,傾訴也好,很多事情都沒辦法對任何人說,隻能躲在屋子裡,獨自蜷縮着,默默消化着。
隻因為擔心這樣脆弱的自己,會令人生厭,給人帶來麻煩。
他不想被讨厭,不想成為誰的負擔。
“許寒,我沒有媽媽,隻有爸爸。”
池焱語氣低緩,替許寒梳理耳邊的頭發,指尖輕輕略過冰涼的耳垂。
“這樣,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屬于許小狗的這輩子,許冬生還好好活着,未來也會好好的,這樣就足夠了。
許寒頓了頓,原本微微松開的手,再次抱緊池焱。
許寒顧不上會不會暴露自己了,小心翼翼的問出了一個自己一直以來都很在意,卻無法得到答案的問題。
“那你的爸爸會為你感到驕傲嗎?他……喜歡你嗎?”
這個問題,池焱給不了他答案,他不是當事人,許冬生究竟是如何看待不是他兒子的兒子,在池焱還是“許寒”的時候,在他得知自己身世的時候,就已經無法得到一個答案了。
——“我是許總的累贅。”
不管是以前的“許寒”,還是現在的池焱,一直都是這麼覺得的。
這個觀念同樣也屬于此時在他懷裡,偷偷擦眼淚的許小狗。
這隻笨蛋小狗,因為對周遭的環境感到不安,因為沒人可以給他足夠安全感,性格敏感脆弱的同時,又很要強。
如果不是池焱橫空出世,如果不是清楚池焱就是“自己”,許小狗這會兒大概還會在角落裡悄悄抹眼淚,堅決不讓任何人知道自己還是那麼不堪一擊,誰來都可以踩一腳,欺負一下。
“嗯,他喜歡,我是他兒子,他當然會喜歡我。”
池焱一邊說,一邊用手指繞着少年白皙後頸上端的發絲,因為不夠長,繞了兩圈就從手指彈出去。
“真的?”聲音小小的、不确定的、懷疑的、以及希冀的。
似乎接下來不管池焱說什麼,他都會無條件相信。
池焱盯着埋在自己肚子上的那顆腦袋,正在小心翼翼的偏了偏,偷看過來,和自己成功對視的那一秒,又驚慌失措的把臉再次埋進去。
他聽到他虛張聲勢的警告:“不許騙我,不然、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許寒也知道這句話對池焱毫無威脅,反倒是給了這隻貓貓趁機擺脫他的機會。
哼,想都别想!抱住了,就是本少爺的了,這輩子都是我的,誰也搶不走,想跑也跑不掉。
池焱想捏着他耳朵,調侃他:你問的是我爸,我騙不騙,關你屁事?
他的手指也的确碰到了那隻朝向自己的耳朵,捏了捏耳廓,隻是話到嘴邊就改了口。
“嗯,真的,我聽到他親口說的,他說我是他唯一的孩子,是他唯一的驕傲,是他最在意的家人。”
那隻浮腫的眼睛再次觑過來,表示狐疑:“真的?”
這和許總的性格完全不符合,許寒很難不懷疑。
許總怎麼可能會說這麼膩乎的話,本少爺這十八年來都沒見過好嗎。
池焱看着他,臉上沒有任何調笑和戲弄之意,是許寒從來沒見過的認真專注神色。
他的聲音溫柔中又混着低沉的調子:“嗯,真的,不騙你。”
池焱的手指已經滑到了許小狗的後頸,上下摩挲着,略有心不在焉。
小傻狗,老子當然是騙你的啊,這麼顯而易見的謊言,也就你這個笨蛋小狗會相信了。
果然,許寒單純且堅定的相信了池焱的話,也由此産生了更多的希冀。
許寒當即坐起來,抓緊手裡的玩偶小熊,目光迸發星星點點的光芒。
“那許總……咳!既然你爸爸這麼喜歡你,那他有沒有說過,他有多喜歡你媽媽?”
“他一直不結婚,一直沒有和别的阿姨交往,也是因為太喜歡媽媽了,對不對?”
再如何極力掩飾,許寒還是把自己暴露的明明白白,因為池焱剛才就沒說過有關于他爸的私事。
隻是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别的事情,壓根不會注意這些細節。
怎麼話題又繞到那個女人身上了?池焱不爽地擺動貓尾巴,如果是以前,他早一尾巴甩過去了。
但是謊話既然已經說下去了,再這麼做就不妥當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無數個謊話,來圓最開始的那個謊。
池焱皮笑肉不笑的發出音調:“嗯。”
一個嗯就夠了,再多的,他百分百會演砸。
奈何興奮的許小狗,完全看不出自家貓貓老婆在努力克制心頭的浮躁。
他歡歡喜喜地湊過去,連問了幾個:“真的嗎?真的嗎?真的真的嗎?”
“嗯,真的。”池焱看向别處,繼續說着違心的話。
說個謊而已,對于現在他的而言完全是小意思,根本無需産生任何所謂的心虛和愧疚。
誰讓這隻小狗是個笨蛋,謊話真話都分不清楚。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媽媽和爸爸是真心相愛的,他們是因為愛,才會生下我的,我才不是、我才不是……”
才不是阻礙許總獲得幸福的拖油瓶,才不是生母不詳的小野種……
池焱可太清楚許寒未說出口的話意味着什麼了。
池焱既沒有戳穿這個虛幻的謊言,也沒有揪着許寒總在暴露的細節不放,隻當沒聽見,閉着眼,身體靠向沙發靠背。
沒一會兒,感覺腿上一沉,池焱又睜眼看去。
很自然就跨坐在他腿上的少年,不管不顧地親了過來,一個響亮的“啵”在病房裡面回蕩,不等池焱發作,就看到少年臉上歡喜的笑容。
“太好了,你是你爸爸媽媽愛的結晶。”
我們都是,真好!
池焱在心裡輕啧,沒有計較他的偷襲,敷衍的“嗯”了一聲。
但很快,池焱又見這隻歡天喜地,就差手舞足蹈的小狗一點點暗淡了雀躍的眸色。
許寒揪着池焱的衣角,低落喃喃:“既然他們這麼相愛,為什麼沒有在一起?”
許寒隻能想到一種情況,一種從小就聽說的,已經做好準備的情況。
但那時候,還有各種疑惑支撐着許寒相信其它的可能性,可如今經過池焱這麼一說,那隻剩下了這個唯一的答案。
“她死了對不對?”許寒趴在池焱的肩上,閉上眼睛,輕聲問,“她死了,可能在我出生的時候就死了,所以才從來沒有出現過,對不對?”
說了這麼多謊,池焱也不在乎多說一個,反正他一開始就想這麼說。
“嗯,她死了,許寒,我從小就沒有媽媽。”
池焱順勢将下巴搭在許寒的肩上,也用同樣的姿勢靠着他。
而且後來,我也沒有爸爸了,池焱将這句話默默咽了回去。
沒必要說,反正許總現在還活着。
而他也終于想明白了一個明明很簡單,卻現在才想明白的關竅。
隻要自己往後留在燕市,同時也要想方設法的把林子清留在燕市,熬過那些重要的時間線,就能徹底斷絕了可能。
那些上輩子被“許寒”所拖累的人,往後都會在屬于他們的人生中,擁有更好的人生。
其中,也包括了懷裡這個名為許寒的笨蛋。
***
隔壁病房。
昏迷了一天一夜的少年,眼角悄然滑落一滴淚珠。
緊随其後的是眼皮下的眼珠輕微的滾動着,伴随着睫毛的震顫,眼簾一點點向上掀開。
他怔怔的看着天花闆,半晌都沒有動靜。
隻因為之前那些一直沒有找到答案的困惑,在此刻都得到了明确的答案。
林子清嘗試發出聲音,隻覺得嗓子幹燥得如同布滿了粗粝的砂礫,反複割破喉腔,灌滿了一腔的腥甜。
明明才昏睡了一天一夜,林子清卻覺得有一輩子那麼久。
事實上,關于“林子清” 的一輩子也确實早就結束了。
那些可以稱之為上輩子的記憶,經過這一遭後,已經完全複蘇了。
慶幸的同時,林子清也在後悔,為什麼現在才全部記起來,不然他就可以在一切沒發生之前……
林子清從病床上坐起來,直接扯掉吊瓶的針管,看向窗外的世界。
熟悉的同時,又覺得陌生恍惚,畢竟他人生的大半輩子都是在燕市度過的。
雖然上輩子活着的時候,他去過很多地方,還在國外留了幾年的學,但讓他記憶深刻的地方隻有兩個,一個是燕市,另一個則是他高二下學期轉學後,生活了不到兩年的城市。
隻因為那裡曾出現過一個從眼裡到心裡,全是他的少年。
直到死亡來臨的那一刻,他想起的第一個人,也是他。
他,是誰?
是一個和名字完全不符合,心間藏滿了無限炙熱愛意的——
許寒。
許寒啊,是林子清一點也不清白的人生中,唯一擁有過的灼灼光焰。
灼灼之焰,也因為他,化為了人如其名的冰雪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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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小狗大概是偷偷在老子身邊哭了一夜,醒來的時候把老子吓一跳。
真蠢,難道不會哭大點聲,把老子吵醒?這樣老子也就不用做那些該死噩夢,你也不至于哭成個醜八怪。
兩個人睡不着,總比一個人睡不着好,果然是個笨蛋。
還蠢兮兮的問那個女人的事情,從未擁有過的東西,又何必念念不忘的期待?
算了,看在你哭了一夜,眼睛還腫的份上,老子願意勉為其難的哄騙你一下。
你信了,那是因為你笨。
我騙你,那是我大發慈悲。
以後要是發現我騙你,你敢哭着罵我,我可不會哄你了。
--來自《池焱睡前的腦内日記(恨鐵(哭包小狗)不成鋼版》】
***
【可惡,眼睛怎麼還沒消腫?許總簽完合同來醫院的時候,一直盯着我,害我隻能閉眼裝睡。
貓貓老婆在許總來之後沒多久,就找借口離開了,笨蛋貓貓,他也是你爸爸,快點和他多說說話啊。
也不知道他明天還會不會來看我?要是不來,我就想辦法找到他,然後哭給他看。
他肯定會心疼本少爺的。
他昨天和今天就很心疼本少爺,本少爺能感覺出來他開始有些舍不得欺負我了,還知道哄我了。
嘿嘿嘿,沒辦法本少爺就是如此魅力四射,愛上本少爺是你的宿命,你隻能認命,乖乖當我心愛的貓貓老婆。
——《來自許寒的睡前腦内日記(因為沒帶日記本,隻能兢兢業業的在腦内記錄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