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記得她的,定也會記得自己未曾邁出的腳步。
虞若初不敢再想,強迫自己移開了視線,看向了另一個木盒,那個木盒上雕刻着精美的梅花,她啞聲問道:“這個又是什麼?”
“這個盒子...我不曾見過。”時山也有些奇怪,他跟在莊主身邊多年,竟也不知這從何而來,但還是說:“但這個盒子擺在鳳冠的盒子下面,而且上面畫着梅花,大小姐喜歡梅花,我猜測定也是莊主留給大小姐的,是以便一起拿了來。”
若初打開來,赫然就見裡面是一方繡帕,繡帕一角繡着幾枝梅花,但那梅花卻繡的很是蹩腳,線條古怪崎岖,針腳松散,很不美觀。
“是梅花...”長安皺了皺眉,奇怪道:“姐姐喜歡梅花,但這肯定不是姐姐繡的!姐姐怎麼可能會繡的這麼醜?”
“這确實...不是我繡的...”若初心下有些遲疑,有什麼在心裡一閃而過,總覺得這方繡帕很是熟悉,自己好似在哪裡見過的,隻一時卻想不起來。
她想着,便伸手拿起繡帕,卻更出乎意料的是,在那方繡帕下面還有東西,是一塊血紅色的玉訣,玉訣下面還壓着一張宣紙。
可此時的她無暇顧及,已被那塊無比熟悉的玉訣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宮遠徵卻是突然笑了笑,伸手拿起了那塊玉訣:“這不是姐姐的玉訣嗎?果然是虞莊主留給姐姐的!”
當年虞若初受傷入宮門時,渾身是血,全身上下隻有挂在腰間的玉訣被她一起帶進了宮門,那兩年裡虞若初常常佩戴,宮遠徵是見過的。
“這不是姐姐的!”長安卻脫口而出:“這是哥哥的!是郡主姐姐送給哥哥的!”
若初擡眸看他,隻見長安又立馬捂住了嘴,神情很是為難和糾結,若初便皺了眉。
“不是嗎?”宮遠徵拿着玉訣看,上面有着精細的花紋,雕琢着一隻絕美的鳳凰,他看向虞若初:“我記得...姐姐的那塊玉訣便是這樣的啊?”
長安不敢看若初的目光,但還是好奇追問:“姐姐也有一枚嗎?”
宮遠徵聽此,看着那塊玉訣的神情一瞬間變得五味雜陳,長安說虞莊主的這枚是那個郡主送的,那姐姐那枚顯然與這塊是一對的,那麼...還能是誰送的?
定是那位定北王!
他記得當年在宮門時,姐姐時常把玩那塊玉訣,很是珍重的模樣,如此一想,他便止不住的有些吃味。
“這枚不是我的。”若初終于神色複雜的從遠徵手裡拿過玉訣,說道:“鳳為雄、凰為雌。這枚玉訣上雕刻的是凰,我的那枚...是鳳。”
這對鳳凰決,想來大抵是王爺王妃為蕭雲绛和蕭雲湛所打造的,因為他們兩兄妹是同日出生的龍鳳胎。
那麼...這對鳳凰決,于蕭家兩兄妹而言,定然有着格外特殊而深重的意義。
虞若初蓦然攥緊玉訣,胸口像是落了一塊巨石,讓她有些喘不上氣,心裡也亂成了一團,過往的記憶全被那塊玉訣給勾了出來。
那是他們還在丹陽城定北王府時候的事,一開始是郡主興緻高昂的要教她學射箭。
“你身為江湖兒女,翎羽山莊曾經在江湖也是頗具盛名,你怎麼能半點武功也不會!我來教你,就從射箭開始吧!”
于是,早已忍耐許久的虞若初頂着母親不贊同的神情,硬是和阿绛姐姐學着拉開了弓弦。
可阿绛姐姐時常忙碌着練武,從前在翎羽山莊時日日與哥哥比試,總要論個高下,射箭、騎馬、投壺、劍法、刀法甚至是馬球,可她總是很難赢過哥哥,回了王府便較着勁定要苦練,下回非要将虞長淮打落馬下不可,是以她總顧不得若初。
後來,教她的人就變成了蕭雲湛。
蕭雲湛的性子與阿绛姐姐不同,大人們常打趣說,阿绛是火,雲湛是水,說是兩兄妹的性子定是生錯了,虞若初覺得這話很是在理。
因為在若初看來,雲湛哥哥總是很溫柔也很有耐心,教導她學射箭時,總是格外細心,講解的也很細緻,若初學的很快。
可再快,也不是一日之功。
有一日,她連連射了好幾箭,不是一環就是二環,她有些洩氣,蕭雲湛就是在那時拿出了那塊鳳決。
“我們阿若如此聰慧,怎麼會被小小的射箭打倒,虞伯伯可以百步穿楊,你也不會差!再多練練定能百發百中。”
“若你射中了十環!就獎勵你這塊玉訣,如何?可喜歡?”
這塊玉訣很美,用的還是珍貴無比的南紅玉,色澤鮮亮,質地細膩,非常漂亮,虞若初當然喜歡,便滿心歡喜的應道:“喜歡!”
終于射中十環的那一日,蕭雲湛将玉訣親手遞到了她的手裡,她當即得意的挂在腰間,招搖過市。
她欣喜于自己射術小有所成,也實在喜歡這塊美玉,還大膽的向母親去炫耀了一番。
如今回想起來...那時候母親的神色有些不對,她看了眼王妃,說道:“阿若,如此貴重的禮物,怎麼也胡亂收下?”
但王妃卻握住母親的手,輕拍了拍,格外高興,笑容滿是興味,打趣道:“我看再好不過,這塊玉決實在是很配阿若,戴着多好看,多相稱呐。”
虞若初此時再看手中的玉佩,突然想明白了許多事情,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年,年僅十四歲的她少不經事,懵懵懂懂的接下這塊玉訣,全然不知其後所承載着的深厚情誼與含義。
這塊玉訣代表了什麼,她全然不知,卻接的那般心安理得...
“所以...這個是給郡主姐姐的嗎?”長安看着姐姐出神,有些不解:“但是郡主姐姐不喜歡梅花,我記得郡主姐姐喜歡金絲皇菊。”
郡主喜歡的就是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的淩厲氣勢和恢宏氣魄,那是兩年前他們閑談時郡主說起的,長安便記下了。
聽到長安的話,虞若初回過神,心裡有了幾分令她無比難過的猜測,她垂下眼簾,胸口悶悶的痛,她放下玉訣,拿起了下面的那張宣紙,輕輕展開。
隻見,其上是她無比熟悉的字迹,是哥哥的筆迹,寫的...是一首詩。
雲意不知滄海,
春光欲上翠微。
人間一堕千劫,
猶愛梅花未歸。
咚的一聲巨響,像是銅鐘敲響在虞若初的耳畔,震得她耳鳴目眩。
心裡的猜想,徹底的落到了實處。
虞若初的眼淚,是砸下來的。
早已幹澀無比的眼眶,淚水卻仍舊洶湧無比。
她抖着手拿不住那張薄薄的宣紙,目光落向了被擱置在一旁的那方繡帕,模糊的記憶霎時間變得清晰無比。
是的,她見過這塊繡帕。
這是...阿绛姐姐繡的。
定北王府世代鎮守北疆,阿绛姐姐生在軍武之家,從小慣愛舞刀弄槍,對針織女紅向來是看不上眼的,也是極為排斥嫌棄。
八年前的冬末春初,王妃帶着蕭雲绛兄妹來的時候,看到她在刺繡,連連說阿绛姐姐的女紅沒有半點樣子,就讓阿绛姐姐跟着她學。
阿绛姐姐自小喜歡菊花,但阿若那時被雲清寺的梅林迷了眼,心心念念的都是梅花,便先教阿绛姐姐繡起了雪中寒梅。
蕭雲绛繡的不好,也實在沒了耐心,便找起了借口,說要實物觀察才學得好,他們便一起去了雲清寺。
已是初春時節,雲清寺的梅花稀稀落落,沒了冬日的豔麗,但依舊是美的,若初深陷其中,不知何時與阿绛姐姐走散了開,她也并不擔心,隻兀自賞梅,可過了一會兒,卻見阿绛姐姐紅着臉又從小徑裡跑了出來。
後來,虞若初再也沒見過這方繡帕。
“這...本也不是給阿绛姐姐的。”虞若初放下了宣紙,小心翼翼的疊好放回了盒子裡,又将玉訣壓在上面,最後将繡帕放好,她神色悲傷,道:“這是..….哥哥自己的珍藏,阿绛姐姐确實喜歡菊花,但她...卻是哥哥心裡最珍愛的紅梅。”
是那一枝...隻開在冬末春初的梅花。
“喜歡便是喜歡,何須分清冬與春?正是冬春交錯時節,才最好。”
冬春交錯時節,正是定北王府從盛京返程的時日。
哥哥心中所喜歡的梅花,隻開在這個季節。
若初突然想起小的時候,阿绛姐姐總要與哥哥比試,可無論怎麼比,哥哥總是能赢,阿绛姐姐每每都很是不服氣,卻從不輕言放棄。
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在又一次蕭雲绛生氣的離開之後,虞若初都忍不住擔心道:“哥哥,阿绛姐姐以後再也不會理你了,你怎麼就要跟阿绛姐姐過不去呢?”
哥哥手裡拿着扇子,敲了敲若初的額頭。
“小阿若!此間趣味你不懂,待你日後長大,自會明了!哈哈!”
而後,哥哥輕笑着揚長而去,去的是蕭雲绛離開的方向。
虞若初卻是看不過眼,終于忍不住偷偷給蕭雲绛遞了情報。
“阿绛姐姐,你和哥哥比下棋吧!他定比不過你。”
果然,虞長淮輸的一塌糊塗,蕭雲绛好不容易揚眉吐氣,高興自得的笑了許久,抓住這個機會狠狠嘲笑了虞長淮一番,而後便要去炫耀自己的輝煌戰績。
但哥哥還是笑着的,半點不見氣惱。
虞若初感覺更奇怪了。
“哥哥,你赢了高興也就算了!為什麼輸了還笑?”
虞長淮站起身,低頭看了眼自己滿盤皆輸的棋局,笑的很是開懷:“小阿若,你這一天天的,哪來那麼多為什麼?”
沒有人給虞若初解答,虞長淮又追着蕭雲绛去了。
“诶,蕭雲绛!再來再來!你跑什麼?”
“虞長淮,你别是輸了要耍賴吧?”
“你也就赢了這一次,也别得意過了頭,诶!你可等着,我要苦練棋藝,下次見面,定殺你個片甲不留!”
“好啊!我等着呢!就你這臭棋簍子,想赢我!沒有個十年八年怕是不成!”
“十年八年我也是要赢你的...”
漸漸地,他們互相鬥嘴的聲音越來越遠,緩緩消散在了記憶的回廊裡...
佛語有雲,種因得果。
虞若初想不明白,為什麼呢?
哥哥從未種下任何因,為什麼...卻由他來擔下了這所有的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