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身洲,魔域,不死城。
這裡是歡桀老祖的地盤,可能是擔心自己被司空晏闖進老巢拖出來宰了,他一直在閉關。
縮進魔宮最深處,重重禁制,連他的親傳弟子都見不了他一面。
林北柔、無名兵修和武修三人幻化成了内門魔修,又有腰牌,成功潛入了内門弟子居住的地方。
但歡桀老祖一直不出來,是個大問題。
他不死,他手下那條擄走女修當爐鼎的人口販賣鍊就會一直存在。
林北柔推開門,提着食盒走進宿舍,左右兩邊各自坐了兩個人,全都擡頭看向她。
林北柔:“……輕馳前輩,墜雷前輩,該吃藥了。”
他們不說他們的真名,林北柔隻好用他們宗門的名字暫時稱呼他們。
輕馳君是兵修,墜雷君是武修,按道理,兩個人應該比較有共同話題,實際上卻是水火不容。
比如現在,兩個人各自在單人榻上,卻像把對方當空氣一樣,目光隻停留在林北柔臉上,靜靜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
林北柔壓力山大,頂着兩雙眼睛,把食盒放在桌上,把裡面的兩碗熱好的湯藥端了出來。
一個碗是白瓷的,一個碗是青瓷的。
林北柔:“白的這個是我熬的,青的那個是藥童熬的,我的可能會苦一點……”
話音剛落,左右兩邊各伸出兩隻手,同時去端白瓷碗,兩股力道抵消,白瓷碗紋絲不動。
林北柔:“……??”
她露出黑人問号表情,這些天也習慣了他們的莫名其妙,怕再争搶起來藥被打翻,随手敲了其中一個人的手:“好了,墜雷前輩,你喝青的那碗吧,你不是說你不喜歡苦味嗎。”
武修皺眉,林北柔都這樣說了,他主動松開手。
兩個人都喝了藥。
林北柔松了口氣:“兩位前輩喝完藥就休息吧,這兩天的刺探工作我來完成。”
前段時間,他們無端失去意識,林北柔把他們拖進山洞避雨,守着他們醒來。
兵修是第一個醒的,剛醒就發生了離大譜事件,林北柔被他嘴唇壓在唇上時,過于震驚忘了反應,直到旁邊醒來的武修出手攻擊了兵修,兩人在山洞裡打了起來。
林北柔鬼使神差,覺得當時吻她的,其實是司空晏。
但這根本解釋不通。
到了不死城,林北柔特意找到了一個雲遊到此的女藥修,問他們為什麼無緣無故昏迷了。
女藥修說是元神不穩,開了個藥方,讓她按照方子抓藥熬藥。
林北柔見她醫術高明,修為也很高,悄悄讓她幫忙看看那兩個人的元神什麼情況,特别是兵修的。
女藥修探查了一番,陷入沉思,又掐指算了半天。
“這兩個人的元神心府好生奇怪……”女藥修緩緩告訴林北柔,“他們的元神心府,境界之高,連我也看不透,但是他們的體質和修為,和元神心府并不般配,就像是被生生壓低了境界一樣。”
林北柔心裡一個咯噔。
她瞬間想到了一些讓她瞳孔地震的可能性。
這日,她在藥裡面加了一些安神露,喝完藥,一炷香後,兵修和武修果然不知不覺睡着了。
林北柔靠近了武修,表情嚴肅,掀開他的衣服,她打算來驗證一番。
武修的軀體精壯和強悍,每條肌肉都很流暢,塊壘狀的肌塊會将薄軟的衣料撐起,随着呼吸緩慢起伏着,林北柔把手放在上面感知了一番。
……不是神伶,是真的活人軀體。
司空晏一手制造的神伶,身體是天材地寶熔煉而成,比活人軀體堅固得多,林北柔天天被神伶伺候着,有時候會像捏玩具一樣,提起他們的胳膊和手觀察一番,知道區别在哪裡。
林北柔又同樣去檢查了兵修,結果一樣。
血管和青筋分布在修長的手上,林北柔按住動脈,能感覺到薄薄的皮膚下,血管裡血液在奔流,脈搏強勁跳動着。
但她為什麼會覺得兵修親她的時候,是司空晏呢?
林北柔試探着附身,不帶暧昧地把嘴唇壓在兵修嘴角。
刹那間,酥麻的癢意從嘴唇擴散開,靈魂被擊中的感覺蔓延全身,林北柔猛地撤開了身體,震驚地捂住嘴。
不可能。
她看向了旁邊的武修,臉上一片震驚和困惑,起身走了過去,也把嘴唇壓在了他唇角。
一樣的直擊靈魂的感覺,天靈蓋發麻,像水流緩緩流遍全身。
林北柔:“……”
你們兩個到底和司空晏什麼關系!
那種感覺特别奇怪,感覺就像是失憶了換了身份的司空晏,兩個版本的司空晏,同時出現在她面前。
林北柔站起來,像預感到了天敵将近的小動物,慢慢的,一步步退到門邊,轉身走了出去,輕輕關上門。
房間裡,兵修還在沉睡,武修卻醒了過來,臉上漸漸浮現出紅暈,一直紅到耳朵和脖子。
他的心法路數不太一樣,安神露對他沒有多大作用。
武修一臉難以置信,擡起手,粗糙的指腹劃過唇角,那邊還強烈地餘留着剛才的觸覺,輕柔得像花瓣,三四月的梨花,落在他唇角,釋放出滾燙和酥癢的熱度。
……這是什麼意思。
她喜歡他?
否則為什麼要趁他睡覺這樣——武修閉上眼睛,呼吸起伏,按捺下顫振的思緒,心髒跳動聲卻震耳欲聾。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是不是要去準備一番,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境況,修士向心儀之人求愛,應該先做什麼?
要送花嗎,還是送一些她喜歡的東西?他都不知道她喜歡什麼,不行,她都親他了,他怎麼能讓她再主動下去,否則還是不是堂堂武修了!
武修根本不知道林北柔之前也親了兵修,完全沉浸在遐思中,越想越遠,連他和林北柔該怎麼生——不想林北柔受苦,應該他來生——都想好了。
另一邊,兵修在做夢。
一粒花瓣飄落在唇角,短暫甯谧之後,花瓣邊緣蜷曲焦黑,被忽明忽暗的火星吞噬。
喪鐘洪流一樣響徹天地。無盡灰白餘燼飄落。
他夢到了很多死人,被焚燒的村莊,扭曲的黑影,大火,火焰熾盛,席卷一切,幕後的無臉道人。
他在夢境中越陷越深。
胸膛撕裂一般的憤怒、殺意,無法釋放的緘默嘶吼,死亡和鮮血的渴求。
林北柔來到外面,舉棋不定,不知道是不是要聯系陰間祖宗。
跑出來大半年了,祖宗靜悄悄,必定在作妖。
他是故意把這兩個人放過來的?
這兩個人和他什麼關系?
但是他們完全沒有司空晏的記憶,這是怎麼回事!
林北柔腦闊疼,不知不覺就遊蕩到了安全範圍之外。
她擡頭望向天空,無意間就被歡桀老祖的神識捕捉到了。
歡桀老祖閉關閉得極其憋屈,神識遊蕩在外,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就這樣發現了僞裝成魔修的林北柔。
半盞茶功夫,林北柔就暈頭轉向掉到了魔宮最深處。
烏漆嘛黑的,隻有火把照明,熔岩一樣的不規則高台上,盤踞着一個半人半怪物的男子。
他俯下身,仔細端詳林北柔,難以抑制痛快,爆發出一陣狂笑:“我還在想該怎麼把太乙那個魔孽的小寵物抓來,居然得來全不費工夫,天道果然站在我這邊——”
林北柔瑟瑟發抖,強行冷靜,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歡桀老祖笑完,問林北柔:“小耗子,你有什麼想說的?”
林北柔:“你要是傷害我,太乙老祖不會放過你的。”
歡桀老祖:“哼。”
他揮了下手,林北柔瞬間像被揉亂了毛的倉鼠,短促地尖叫一聲,全身裝束變成了十分異域的魔修舞女裝。
林北柔目瞪口呆,抱着雙臂:“你你想幹什麼!”
歡桀老祖:“别動。”
他操縱了林北柔,林北柔全身沒了力氣,隻能飄到了他面前,落在了他膝蓋上,歡桀老祖抱着林北柔,讓水鏡錄了一段實時畫面,點了傳輸,發送到了太乙天都,雲頂峰。
林北柔:“……”
你這是要作大死啊!
歡桀老祖挑起林北柔的下巴,眼神讓她膽戰心驚:“仔細看,你長得确實很有能耐,像顆水靈靈的仙桃,怪不得司空晏也想咬一口,那個魔孽摒棄了道心本相,也要迷戀上你。”
什麼意思?道心本相是什麼?
林北柔眼前一閃即逝她曾經在司空晏元神心境中驚鴻一瞥到的那個身影。
話說這個歡桀老祖自己就是魔修,還罵陰間祖宗是魔孽,可見陰間祖宗的名聲有多恐怖。
司空晏用陰柔的眼神端詳她,林北柔其實并沒有覺得不舒服。
但這個歡桀老祖這麼看她,林北柔覺得相當不适。
林北柔一臉視死如歸:“你就算得到我的身體,也得不到我的心。”
歡桀老祖一陣狂笑,厭惡地說:“你被那個魔孽碰過,本宮不要你這樣的貨色。”
旋即把林北柔關進了地牢,鎖鍊一左一右牽住她手腕,讓她被迫跪在地上,看着特别柔弱可憐,還賞了她一頓鞭子,把她的舞裙打得破破爛爛,露出道道紅痕。
林北柔一邊慶幸他沒有碰自己,一邊氣得不行,在星天寮,她就是司空晏之下的第一人,沒有人敢對她說一句重話,連代掌門遠遠見過她一次,都趕緊低頭行禮。
司空晏雖然經常在榻上因為握力太重,把她手腕腳腕還有腰和其他地方,弄得都是指印和淤青,但從來沒有真的傷到過她。
林北柔:“……”你完了,你死了。
宿舍内,武修等了半天不見林北柔回來,出去沒找到人,覺察到了不對勁。
他沖回房間猛搖兵修:“别睡了!林北柔失蹤了!”
兵修卻一動不動,雙目緊閉。
武修皺眉探查,發現對方元神心識一片混沌,仿佛是被某種深度夢魇纏住。
無奈之下,武修留了一封信在桌子上,設下防禦陣法,鎖好房間,單槍匹馬去找林北柔了。
司空晏收到了歡桀老祖發來的水鏡畫面,半晌沒動。
猝然,胸口一窒,一口悶血吐了出來。
他緩緩深呼吸,臉上沒有多少表情,接着眼簾半阖,唇角陰柔上揚:“……好啊,林北柔,屏蔽了我的感知,被那種髒東西抓到了……等我找到你,看我怎麼收拾你。”
林北柔的儲物囊裡,有個她從寶庫找到的隐形法寶,來自上古時代,連司空晏的感知都能屏蔽。
因此司空晏這段時間都感知不到她在哪裡。
本以為她在跟他玩捉迷藏,沒想到一朝翻車。
司空晏閉上眼,林北柔穿着暴露的舞服,被鎖在地牢裡,身上都是破破爛爛的鞭痕,腦袋可憐地耷拉下來,這幅畫面就像烙印在了他的眼皮上。
他要把不死城滅了,再把歡桀那個東西扒皮抽骨剝髓,元神抽出來做成人幹,遍曆酷刑,讓對方永世不得超生。
外面天象受太乙老祖心境影響,很快雷雲罩頂,黑雲壓城,一層層向天邊鋪開,宛如歸墟侵入了安全海域,直接洶湧沒入魔域,悄然變色,成為大片血紅的漩渦雲。
魔修們紛紛驚懼不已,遁地而逃,就連很多大能也嗖地瞬移回了最遠的洞府,龜縮不出。
司空晏披着一件大氅,疾行于雲上,眉眼淡漠,絲毫看不出内心翻攪。
恐懼,焦躁,狂怒,陰毒,種種三千煩惱絲,毒液一樣啃噬腐蝕他胸腔和髒腑。
……等他趕到,會不會來不及了,會不會……她已經遭遇不測。
雷奔雲谲,暴風迅起,飙舉電至,飛沙揚礫。
頃刻間,司空晏降落在了早就空無一人的不死城。
他臉色幽暗,眼睛黑魆魆一片無光,緩緩步入魔宮。
他僅僅是踏出一步,步伐沉在一塊地磚上,整個魔宮就以他立足之地為原點,地動山搖一般塌陷。
地塊和岩石像紙皮核桃一樣被剝離,一層層,飛到半空,地宮被掏空,露出空洞的骨骼。
林北柔:……天亮了?
她擡起頭,迷茫的眼神漸變不可置信。
天空到處都是緩緩飄浮的破碎建築,岩石土塊,隻有一大片幹淨的空間,中間立着一個大活祖宗。
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很難形容他此時的眼神和表情,林北柔無法解讀,但她的心髒緊緊地攣縮了一下,然後釋放出很多泵新鮮血液,砰砰的一聲比一聲大。
祖宗直接當空飄落,如同一片銀杏葉,向她飄來。
他們的距離隻剩五十步不到,一道血紅禁制刹那亮起,瞬間隔開了司空晏,并在他手上留下一道燒灼焦痕。
林北柔:“……司空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