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新垣鑫此時無法解讀,他隻是感覺到有一層奇怪的距離。
于是新垣鑫皺起眉:“你站那幹嘛?自己回來教!我教不了了!”
大地傳來一陣震感,所有人都站立不穩了半秒。
林北柔身體一晃,新垣鑫本能一把扶住她胳膊,扭頭震驚看向遠處。
震感抵達最強,伴随揚上半空的塵沙,還有透明的結界層波蕩,連肉眼都能看見,因為它們把平滑的天空截斷成無數塊,好像蒼穹突然四分五裂開片了一樣。
新垣鑫來不及思考了,沖荀照乘喊:“是西南營地方向——”
荀照乘也看見了。
西南方營地,即是關押混入了襲擊者的學員們的營地。
他剛才還停頓在一種看到林北柔和新垣鑫關系熟悉起來産生的……奇怪陰暗情緒中。
這股情緒很陌生,不像他自己的,強烈洶湧,在他胸骨奔突,但現在沒時間思考了。
警報聲轟鳴回旋,警備軍士成排沖向西南方營地。
荀照乘拿起通訊終端,給幾個負責人下了命令,然後通知了上級,和新垣鑫他們一起趕了過去。
林北柔是稀裡糊塗被拉上趟的,等她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被不知道的誰的胳膊提溜到後座上了。
這輛軟車頂軍用多用途車載着一車精英三分鐘不到就風馳電掣趕到了西南方營地。
到了之後,現場一片混亂,荀照乘在駕駛座上,新垣鑫在副駕駛座上,兩個人同時下車,拉開左右邊車門,讓林北柔快下車,林北柔左右看看,下意識選了荀照乘那邊,跟着其他人一起下去了。
剛下去就聽到附近一聲怒罵,林北柔擡頭看向前方。
大概半公裡開外。
一處很大的營地,建築隻有一層,土色,和周圍環境幾乎融為一體,但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線,将它隔離在外,和其他基地建築分開。
界線内,連土地都染成了黑色,營地被迷霧籠罩,看不清裡面的情況,界線外,結界震蕩餘波還沒結束。
這條界線還在緩慢向外寸移。
新垣鑫在林北柔旁邊,語氣凝重:“是場域。”
“有人在營地内打開了場域?”
“設備拿來!快!檢測污染級别!”
周圍人不斷動員,荀照乘和新垣鑫參與了指揮,情況亂中有序,林北柔什麼也做不了,隻好靠在軍車旁邊看着,這輛軍車旁邊成了臨時指揮點。
一個熟悉的身影帶人抵達了現場,林北柔眼前一亮,是之前見過的女将軍,姓龐。
“胖将軍!”有個帶方言口音的軍士匆匆跑了過去,要不是現場情況嚴峻,林北柔心情也緊張,她肯定會笑出聲。
“怎麼回事?”龐将軍站到了臨場指揮官的位置,接管現場,臉上表情很平靜但很嚴肅。
“營地内部有人展開了場域,我們懷疑是襲擊者本人,現在内部情況未知,很可能所有修行者都被他挾持成了人質。”
龐将軍的表情讓人看不太透,她緩緩說了句:“能展開場域的修行者,隻有編号者。”
一陣窒息的沉默。
林北柔下意識想到的是魏瑕,什麼意思,魏瑕在營地裡展開了場域?但那怎麼可能?
龐将軍對荀照乘說:“昨天你在總司令官的辦公室,跟他說的那些話,還有誰知道?”
荀照乘:“三個人,我,總司令官,秘書。”
龐将軍:“姜秘書不可能。”
他們對話聲音分貝不大,林北柔站在旁邊才聽得清楚。
龐将軍接過副手遞來的眺望鏡,靜靜地望了一會兒前方不斷升騰的迷霧,那些灰霧漸漸越來越濃,變成半黑,這樣下去,他們很快會失去營地視野。
有人氣喘籲籲地跑來報告了污染等級,林北柔聽不懂術語,但從周圍人臉色看出,污染等級非常高。
重型裝置被運了過來,每隔一段距離安置一個,沖天的光芒散開,三重結界陣法展開,抵禦即将侵蝕過來的黑□□線。
“龐将軍,總司令要跟你通話。”副手遞來通訊終端。
龐将軍對着通訊終端說了幾句,很簡短:“……好的,我明白了。”
副手詢問:“将軍,裡面的人會不會是一号?”
龐将軍:“不确定,一号本身的場域不是這樣,但不排除僞裝的可能性。”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衆人心中擴散,但所有人都保持了緘默,沒有人說出口。
林北柔看着他們的臉色,感覺到事情比她想的還嚴重。
龐将軍:“名單拿來。”
副手幹脆利落調出名單,龐将軍點了大概一隊精銳,其中就包括荀照乘和新垣鑫。
衆人開始利落地穿上裝備,應急戰術專家在旁邊語速飛快地布置戰術,反複強調任務目标是清理污染源,解除場域,盡可能獲取裡面全部情況,不到兩分鐘他們就必須出發。
林北柔看着荀照乘和新垣鑫,露出我現在是怎麼辦的表情,荀照乘給了她一個眼神,新垣鑫更直接,利用整裝間隙,過來飛快說了句“你留在龐将軍旁邊,别亂走”。
十分鐘後。
前方荀照乘通過通訊終端發回消息:“界壁太厚了,裝備無法刺穿,小隊進不去。”
僵局出現了,敵方展開的場域,他們進不去,他們展開的結界,敵方的場域也暫時突破不了,界線擴張到離結界兩百米的位置就停下了。
龐将軍點點頭:“看來他們的目的并不是襲擊整個基地。”
副手:“因為他們不會有勝算。現在怎麼辦?”
龐将軍:“等。”
他們并沒有等太久,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一個失去意識的人被扔了出來,背上貼着一張紙,紙上有字。
這個人是營地本來的執勤守衛之一,荀照乘他們快速檢查了他全身,新垣鑫把紙張封裝起來,讓人帶去給龐将軍。
“沒有受傷,元神被污染了,修為池破損嚴重。”
通訊器裡傳出了荀照乘的聲音,龐将軍聽着,然後說:“檢測出對方靈力了嗎,可以确定是一号麼。”
“未檢測出,不确定,對方手法很幹淨,已經安排送去急救了。”
林北柔身上仿佛有一根神經繃緊了,她能感覺到周圍的空氣也繃緊了。
所有人都知道,污染元神的手段曾經出現過,就發生在莫衡身上,所有人都認為嫌疑人是魏瑕。
林北柔看到過骊龍珠裡的記憶,她也知道,這件事确實是魏瑕做的。
“……龐将軍,莫少将到了。”旁邊有人低聲說。
莫衡在基地職責不同,自從退出前線,他參與的是戰術決策,成天都在作戰中心開會,和需要實地執行任務的荀照乘新垣鑫他們不一樣,他不用成天戴面罩,林北柔現在看到他那張臉,就感覺相當不自在。
莫衡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停頓了三秒。
林北柔更是感覺很不舒服,他眼睛裡的東西,就好像她欠了他一樣。
莫衡移開視線,轉向龐将軍:“将軍。”
龐将軍正在看那張紙,臉色看不出在想什麼,隻是看的時間比平時久一些,看完之後把紙張交給了莫衡,林北柔也看清了紙張上寫的是什麼。
——“讓四号進來,否則,營地學員全死。”
林北柔:“……”
她就是四号。
林北柔身體因為腎上腺素急速上升而隐隐發燙,同時感覺臨時指揮中心裡,四面八方的目光聚集在她臉上。
莫衡突然開口:“林北柔還算不上四号,她沒有突破境界,這是個陷阱,她進去後,隻會讓敵人得逞。”
林北柔脫口而出:“我可以,我要進去!”
她這句話清晰又大聲,所有人都聽到了她,包括通訊終端另一邊的荀照乘和新垣鑫。
新垣鑫的聲音當場在通訊器裡響起,因為分貝驟然提高而伴随輕微的電流聲:“不行!太危險了!”
一樣都是反對,但他的反對和莫衡的反對,給林北柔感覺就是不一樣。
新垣鑫擔心她的安危。
荀照乘的聲音也響起,語氣就像今天訓練她的時候一樣,指令感很強:“林北柔,不行。”
林北柔沒吱聲,一臉不服氣。
龐将軍沒有受到其他人的影響:“這是一場人質解救行動,叫荀少校和新垣少校回來,開個戰術會議。”
龐将軍和她副手,兩個戰術專家,荀照乘和新垣鑫,還有莫衡和他帶來的一個高級文職人員,開始開會,林北柔就站在旁邊當背景闆。
龐将軍:“總司令的态度是,必須把人質救出來,否則這一批已經在進入禁區名單上的精銳修行者全部死亡,他們背後的世家必然徹底倒向應劫派,因為世家不會再相信我們的能力,太微垣會對決策層做出調整,我們很可能會失去禁區權限。”
衆人安靜聽着,龐将軍繼續說:“至于怎麼發生的,之後再追究,現在,我們得立即制定一套人質援救方案。”
莫衡開口:“将軍,确定了裡面的敵人是誰,才能确定應對方案,我認為裡面的人就是失蹤的一号。”
林北柔的反應是去看荀照乘,荀照乘面罩上的眉眼一點表情都沒有,完全不受影響,看樣子不知情。
龐将軍:“你如何确定?”
莫衡:“剛才調查員從界線邊緣提取了一些污染物,和僞印産生的污染物測定一緻,”
龐将軍耐心地說:“僞印這件事背後并沒有明确證據指向一号。”
莫衡:“有。”他望向林北柔:“調查員報告都出來了,飛行器上有錄音,林北柔把當時造成污染的僞印拿走了。”
林北柔沒想到他忽然在這個時候發難,當場反駁:“我沒有。”
莫衡拿出一支錄音筆,林北柔頓生不詳預感,莫衡按下播放,截取過的對話片段清晰響起。
“……我幫你,你就幫我把僞印是魏瑕制造的證據,交給我。”這是莫衡的聲音。
“你怎麼幫我?”這是林北柔的聲音。
林北柔無比錯愕望着莫衡,這段對話她早就忘記了,畢竟她後來反悔了,沒有再進行這項交易,沒想到莫衡錄了音。
她記得她當時檢查過,周圍不可能有錄音筆。
每個人都看着林北柔,林北柔無瑕去分辨他們的表情,也無瑕去想莫衡用什麼手段重現的對話,餘光感覺到隻有荀照乘和新垣鑫對她沒有審判的态度,而龐将軍正直直看着她當着龐将軍的面,林北柔知道自己不能說謊。
她還穿着二号的衣服。
林北柔冷靜地解釋:“龐将軍,我後來查了,發現那個證據是假的,所以我沒有交給他,我查到的是一号沒有制造僞印,僞印是其他人制造的,莫少将認為是一号污染了他的元神。”
說話是一門藝術,僞印确實不是魏瑕制造的,但莫衡的元神确實是他污染的,林北柔沒有說假話,她隻是把語序和主語換了一下。
造成的效果就截然不同了。
莫衡盯着林北柔,林北柔頭一次感覺他目光裡有種緩緩滲出的東西,讓她頭皮略微發麻。
荀照乘向前移動了兩步,不知道是不是湊巧,剛好隔斷了莫衡看向林北柔的視線。
龐将軍點點頭,直接換了話題:“兩種假設,第一種營地内确實是一号,第二種營地内是其他未知襲擊者,我們要做最壞的打算,那個能展開場域的襲擊者,大概率是編号者。”
林北柔心下暗松口氣,擡眼發現新垣鑫正沖她皺眉,他抱着手臂,面罩上濃眉糾成一團,好像對她很不滿。
林北柔移開視線,假裝沒看見。
莫衡帶來的那個文職高層皺眉:“龐将軍,這不可能,我們的結界矩陣是海水陸空四栖防禦,再加上虛空防禦,境外編号者一旦進入範圍,就會引發警報,更不可能通過空間傳送過來,除非這個世界的法則全部被推翻,物理定律也全部改寫,那這仗也沒必要打了,敵人直接在實力底層升維,打我們就像槍炮打冷兵器,沒必要玩這些花招。”
龐将軍點了點頭表示同意,穩穩地說下去:“老劉,真假不重要,方案必須全部覆蓋,既然對方想讓四号進去,那我們就得讓四号進去,把目前已知所有境外編号者資料調出來。”
林北柔心髒在加速跳動,裡面那個人真的是魏瑕嗎?直覺告訴她沒那麼簡單。
但如果不是魏瑕,場域又怎麼解釋?
趁衆人讨論戰術,林北柔決定了一件事,她趁龐将軍在聽副手和戰術專家讨論時,輕輕靠過去,低聲說:“龐将軍,我想回天驷寮拿一件東西,可以嗎。”
龐将軍注視着她:“骊龍珠?已經收回去了。”
林北柔知道骊龍珠肯定被回收了,不然那天荀照乘也不會趕在回收之前讓她讀取裡面屬于魏瑕的記憶。
林北柔搖頭:“是另外一件東西,呃,能增加任務成功概率。”
她自己都覺得這聽起來像胡說八道,以為龐将軍會拒絕她,結果龐将軍壓根沒在意,隻說:“讓荀少校帶你去,三分鐘快去快回。”
三分鐘後。
荀照乘打開天驷寮的門,林北柔快步沖了進去,到處喊兔子。
林北柔早就産生了一個近乎确定的猜想,灰兔就是司空晏的精神體,它曾經在水下一閃即逝露出過真形。
精神體絕不會随意脫離本體,除非本體意識進入休眠,或者遭遇了什麼意外情況。
灰兔沒有出現,沒有如預料的一樣,從不知道哪個角落沖出來一隻毛團,炮彈一樣撞到她小腿上。
林北柔感覺到身體一陣發冷,她迅速全屋搜索,灰兔不見蹤影。
精神體不見了,司空晏……魏瑕,出事了。
不是假裝失蹤,也不是盤踞在哪個陰暗的角落下一盤大棋,林北柔産生了一種近乎預兆的強烈直覺。
祖宗這次好像翻車了。
“林北柔,該回去了。”荀照乘說。
回去路上,見她臉色不對勁,荀照乘以為她是在害怕待會要進去,開口說:“進去之後,我和新垣鑫會保護你,你不會受傷。”
他們已經回到了剛才的指揮點,還差五十米就到,林北柔拉住荀照乘的胳膊,聲音壓低:“荀少校。”
荀照乘看向她:“什麼事?”
林北柔:“營地裡面那個展開場域的,不是魏瑕。”
荀照乘沉默了一下:“你想說什麼?”是或者不是,對他來說一點不重要,他的生活就是大量單調重複的執行任務。
林北柔終于問出了那個問題:“荀少校,魏瑕在哪裡,你知道嗎?”
她直直看向荀照乘的眼睛,在那雙濃如琥珀的深棕色眼睛裡尋找一絲半點漏洞,然而荀照乘眼神沒有一點閃爍,很直白地說:“不知道,我和魏瑕僅共事過,對他私人生活不了解。”
林北柔能感覺到他沒有說謊,問題更嚴重了。
荀照乘是司空晏的凡身,卻感應不到司空晏去了哪裡。
……司空晏當初為什麼要把凡身給分出來?
荀照乘就是另一個司空晏,一個不曾卷入詭谲恐怖命運踏上道途的普通人司空晏。
荀照乘:“林北柔,不要去想其他的,先完成眼前任務,否則進去之後你會很難保護自己。”
林北柔下意識回:“少校,你剛才不是說不會讓我受傷嗎。”
荀照乘想了想:“我不會讓你受傷,但你要是自己絆一跤,我不會拉你起來。”
林北柔:“……”她頭一回發現荀照乘也會講冷笑話,更可怕的是他說這些的時候,一點陰陽怪氣都沒有,還是那副撲克臉。
十五分鐘後,林北柔換上了戰術制服和裝備,跟着荀照乘和新垣鑫他們來到了界線邊緣。
新垣鑫拿起專用傳音器,很冷硬地對裡面說:“四号到了。”
刹那間,黑□□線消失了一截,剛好容一個人通過。
荀照乘打了個手勢,示意精銳小隊按順序進入,他和新垣鑫一前一後,将林北柔夾在中間,林北柔前面是荀照乘的背影,後面有新垣鑫跟着,不禁安全感爆棚,眼前一黑,就進了界線。
剛剛進去,林北柔就聽到了一個無比熟悉的陰涼調子。
“玩得高興嗎,林北柔。”
“……本座的,心誓道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