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柔:“調查有專門的人負責,你去問他們。”
她現在并不覺得那個僞印是魏瑕搞出來的。
她這句話落下去,空氣裡的氣氛就變得更加安靜,更加緊繃。
兜帽的目光落在林北柔臉上,他年紀比林北柔大不了多少,林北柔也不覺得像荀照乘或者新垣鑫那樣成熟的其他軍士會像這種人一樣來找她麻煩。
莫衡曾經是四号候選,又是世家出生,吸納的都是和他差不多年紀的世家修行者,也就是和林北柔的骨骼年齡差不多一個年齡段的。
大概就是比較血氣方剛?
這些人沒有經曆過失去,沒有墜入過低谷,沒有從最低點爬起來過,于是勝負心很強。
魏瑕比他們大四五歲,更年長,荀照乘和新垣鑫估計大六七歲,他們的處事風格都很成熟,情緒穩定,不會陷入意氣之争,逞嘴上輸赢,以行動說話,擔得起重任,能在險境中保持判斷力,這種人格不管放在誰身上,都具有自然的吸引力,其部下也會耳濡目染學習。
方方面面都是那些毛頭小子比不上的。
林北柔的目光因為心理活動,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種東西,算不上輕視但确實是無視。
加上對方把她的話理解為了挑釁而不是陳述事實,這種無視就激怒了對方。
兜帽的目光在她汝窯瓷一樣光潔的臉蛋,仿佛自帶雲宮天庭氣質的眉眼,還有又長又多的頭發上掃來掃去,最終表情化成諷刺嘲弄的笑。
兜帽:“我真的很好奇,你為什麼對魏瑕這麼死心塌地的,他死了你還這麼賣力,都舔上他隊友荀照乘和新垣鑫了,你們什麼關系啊,你是他們的玩具嗎?”
他比了個很下流的手勢,他旁邊那幾個人有的面無表情,有的低笑。
所有人都等着看林北柔什麼反應。
林北柔微微蹙眉,用一種很困惑的神色望着他,臉稍微偏了偏,下午剛洗過的長發很蓬松,還随之晃了晃:“我是不是他們的玩具,跟你有什麼關系?”
兜帽沒料到林北柔是這個反應,一時間表情都空白了半秒。
她不應該惱羞成怒,義正嚴詞地指責他嗎?她不應該抗辯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嗎?
她眼睛都沒眨一下很真實地困惑着。
她的表情帶着生動的言外之意“反正我不是你們的,因為我看不上你們,所以和你們有什麼關系嗎”。
所以,然後呢?林北柔眼神分明。
一種想要羞辱别人反而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被羞辱感,同時蔓延到幾個人臉上。
兜帽:“你一個姑娘家說出這種話,沒有一點羞恥心嗎?”
林北柔:“我一個姑娘家說出這種話,沒有一點羞恥心,所以呢?”
兜帽:“……”
兜帽:“你就這麼随便,這麼輕浮?”
林北柔:“也不是對誰都這樣,我對你不就挺端莊的。”
兜帽:“……………………”
在他說出的羞辱的邏輯前提下,林北柔這句話,輕易擊潰了他的邏輯,完成了最高諷刺。
就他所處的社交環境,還是頭一次見到林北柔這樣的。
她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
她看得上的,是他口中的她“讨好”的那些人,魏瑕,荀照乘,新垣鑫。
她看不上他。
兜帽自己是這麼理解的。
他射出了子彈,子彈卻回旋一圈,正中他自己的自尊心。
他越貶低林北柔,就越是加倍貶低他自己,林北柔“讨好”的人,他确實連比都沒有比的資格。
兜帽胸口悶堵得慌:“你,你——”他生平第一次詞窮了。
林北柔很淡定。
剛到勝身洲的時候,每個人都覺得她是司空晏的禁寵。
這種名聲跟了她一路,哪怕後來她也成了高手了,他們也覺得她隻不過是司空晏的玩物。
林北柔最開始也在意過,後來就突然想通了。
這些人怎麼想她,關她什麼事?
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本身就是一種弱者的勢能。
他們臨死前,總會想辦法羞辱林北柔,好像那樣就能發洩他們沒有出口的絕望和恐懼,有一個就說:“張開你腿,好好伺候那個無恥的劍魔吧,趁他還沒把你玩膩!”
林北柔順口就回:“反正沒伺候你,你别想了。”
對方活生生被她氣吐血了。
林北柔:“說完了嗎?”
兜帽:“……”
兜帽詞窮了,他旁邊的人沒有。
他旁邊一個眉毛稀疏的人看了他一眼,給了他一個眼神,兜帽略感煩躁,他們當然不是無緣無故來接近林北柔的,但是他現在有點不知道拿林北柔怎麼辦,這個人油鹽不進。
稀疏眉毛走了過去,拉開林北柔對面的椅子,坐下,椅子發出嘎吱刺耳聲。
林北柔看着他,對方面相隐約有種兇相,眼睛有點三白眼,但整個神态很冷靜。
稀疏眉毛:“前段時間,莫少将的父親和妹妹遭遇意外雙雙去世了。”
林北柔沒說話。
稀疏眉毛:“他人生裡的意外有點太多了,每件都跟魏瑕有關系。”
林北柔皺眉:“他家人去世,是因為靈脈污染導緻的雷暴,當初臨江市因為雷暴出現了不少意外傷亡。”
稀疏眉毛好像根本就不是來跟她講道理的,直接忽視了這句話。
稀疏眉毛:“我聽說,你媽媽之前跟他父親交往了一段時間?莫少将的父親我們也見過,人很好,我查到他還幫你媽媽還過一段時間房貸?”
林北柔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林子倩的經濟問題,魏瑕已經解決了,周阆嶼事後又通過向甯特助轉賬,把錢還給了魏瑕。
林北柔慢慢說:“和你有什麼關系?”
稀疏眉毛:“當然,我們都覺得莫少将父親的死不是意外,你當時是唯一接近過他家裡人的外人,和修行者圈子沾邊的外人,說不定,莫少将家裡的意外,是魏瑕通過你制造的呢?你長得這個樣子,魏瑕一手把你帶進圈子,是不是跟令堂學的如何伺候男人?”
林北柔盯着他,發動了天賦。
刹那間,消靈項圈迸射出一道電流,竄過她身體。
但林北柔眼睛一眨不眨,生生扛住了。
這次天賦發動,遠遠不及之前飛機遇襲,她在水面下遭遇襲擊者,無意間向襲擊者發動的那次攻擊,大概就是摔炮和榴彈炮的區别。
但對稀疏眉毛來說,這一下也是他不能承受的。
他眼前一黑,腦子暈眩到惡心想吐,那是直接作用于元神的緻幻劇痛。
他好像看見了一片黑暗的密密麻麻什麼東西在咕湧,宛如最惡心的蟲潮,或者那不是蟲子,而是更恐怖的非人異想,遮天蔽日,一種充斥了天地的惡意注視,劈開了那些蟲潮,直直落在他元神上,強烈到讓人想尖叫。
這種過于巨大的惡意,膿毒流淌,超過了人類的理解能力。
稀疏眉毛僅僅是體驗了一秒的“四号的天賦”,就陷入了僵直狀态,外人看他好像楞在了原地,呆呆盯着林北柔。
兜帽首先發現了不對勁,他上前拍了下對方的肩膀,喊他名字:“喂!你怎麼了!”
林北柔其實好不到哪裡去。
她感覺被粗如電纜的高壓電流貫穿了骨頭,用盡全身力氣才沒有倒下去,幸好她發動天賦的幅度控制得很小,項圈沒有當場把她擊暈。
一格幽幽的紅色還是在光滑的黑色項圈上亮起,某種無聲警告。
項圈邊緣的皮膚也泛起了蛛網一樣的紅痕。
兜帽看見了消靈項圈的提示格,瞳孔一縮,意識到林北柔幹了什麼:“你動手了?!”
一種震懾和深深的忌憚就阻止了他貿然行動。
一般的修行者,根本承受不住消靈圈一擊,隻要消靈圈亮起一格紅色,佩戴者早就失去意識昏倒在地了。
林北柔隻是坐在原位,嘴唇有些泛白,神智清醒,慢慢擡頭,視線落在他臉上。
兜帽頭皮發麻,仿佛透過她人畜無害的皮相,看見了底下某種本質,類似深淵一瞥,那即是編号者的場域。
那一刻,他意識到了等級差。
在等級鍊上,林北柔是捕食者,而他們才是獵物。
兜帽越發恐慌:“圍住她!别讓她動!”
其他人也意識到林北柔動了手,氣氛緊繃到一觸即發,他們散開并靠近,把林北柔角落的這張桌子包圍了起來。
稀疏眉毛終于憑借意志力掙脫了那種夢魇一樣的狀态,他雙手發抖,視野都是模糊不清的,椅子翻倒,踉跄後退,直到撞在了同伴身上。
他仇恨地看着林北柔,就像在看一個披着畫皮的怪物。
兜帽:“林北柔,這可是你自找的,在基地動手,你根本不知道什麼後果。”
林北柔:“什麼動手,不是你們先對我動手的嗎?”
她看向那個稀疏眉毛,微笑着一字一字說:“你完了。”
居然敢侮辱林子倩。
林北柔正在适應自己的天賦,她自己也隐約感覺到這種天賦仿佛将她和某種不在這個世界的存在連接了起來,那種存在比千億個深淵更深邃……每動用一次天賦,都有隐形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