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北柔是真的對他起了殺意。
稀疏眉毛看着林北柔說出了那幾個字,他想不在意,卻做不到,林北柔的臉和聲音映入他眼裡,好像湧動着看不見的蟲潮,結構複雜,蜿蜒,濕滑如蛇,明明是那樣光潔的臉,卻宛如惡·魔。
她說他完了。
恐懼生出憤怒,一股激憤奪取了他的意志,他慢慢地從後背腰帶刀鞘中抽出了一把長匕首,基地的非訓練區域,普通軍士被允許佩戴常規冷兵器。
兜帽:“别動刀!她消靈圈亮紅了,她不敢來第二下的。”
兜帽沒想到稀疏眉毛會拔刀,擡手讓他把刀收回去。
稀疏眉毛陰沉道:“她不是人,必須把她帶去莫少将上級那邊,我要跟劉将軍報告,起碼劉将軍跟他們不是一夥的,不會包庇她。”
稀疏眉毛對林北柔說:“你,站起來。”
林北柔坐着沒動。
兜帽感覺到一陣焦躁,他怕引起遠處其他人注意,壓低聲音狠聲說:“編号者不能在基地随便動用修為,你剛才襲擊了人,起來,跟我們去見劉将軍。”
林北柔:“噢,如果我說不呢?”
兜帽伸手朝林北柔探過去,要抓住她胳膊,林北柔擡手,手腕把兜帽的手砸開了。
兜帽還沒來得及反應,稀疏眉毛的長匕首就朝林北柔刺了過來,居然還是奔着要命位置去的。
兜帽:“喂——”
林北柔起身,稀疏眉毛的匕首刺了個空,他畢竟是正規基地修行者,第二下第三下接踵而至,如果是普通人早就被刺中了,林北柔卻每一下都避開了,避開幅度很小,還特别巧,就好像她提前知道稀疏眉毛的動作。
稀疏眉毛低吼一聲:“抓住她!不死不殘就行!”
兜帽反應了過來,他們來這一趟本來就是有目的的,不如下手幹脆點,直接把林北柔帶走,時間拖越長反而越麻煩,為了帶走林北柔,他們還找了個自己人去取餐區用正當理由絆住荀照乘。
這下所有人都襲向林北柔。
林北柔心裡本來在衡量,到底是要拖到荀少校過來,還是硬上。
她也還是有痛感的,不是很想再被項圈電。
稀疏眉毛偏偏就在這個時候說了一句:“憑什麼莫少将失去了家裡人,你家裡人還活着?有你這種被詛咒的女兒,你家裡人遲早被你害死,說不定你父親就是被你害死的。”
林北柔瞳孔微微一縮。
大腦自動閃過一些畫面碎片,父親周勝川的去世,其他平行世界中,浩劫來臨,林子倩被污染了,最終先她一步離開……周阆嶼也一樣……
如果她現在在的這個世界,是唯一林子倩還活着的世界呢?
如果之後周阆嶼在禁區出了意外呢?
他們怎麼敢……詛咒她家裡人?
大腦裡仿佛有一道暗紅的禁制一閃而逝。
林北柔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先于她意識動了。
那種感覺,就像表層意識退居其後,有什麼本我覺醒一樣,接管了她的身體。
曾經在勝身洲,司空晏不在身邊的時候,她被圍攻到瀕死,也有過像這樣的體驗。
把司空晏曾經灌輸到她元神裡的那些招式,全都用了出來。
眼睛一片虛無,身體柔軟敏捷到不可思議,避開了四面八方襲來的人體,輕輕一跳,就跳到了所有人頭上,後空翻,踩到了兜帽肩膀上。
林北柔用腳後跟重擊了兜帽後腦勺穴位,讓他直接暈了過去。
他身體塌下去時,林北柔借由下落勢能,跳到了旁邊一人的背上,那個人很高壯,抓住林北柔腳踝,想把她掀翻,同時其他人也都抽出武器攻向林北柔,林北柔無法避開。
她朝後仰去,利用腳踝為支點,倒挂在他背上,抽出他腰帶上一把短管狀武器,噼啪噼啪好幾下,是那些人手臂和小腿被抽折的聲音,林北柔最後那一下落在壯漢腿骨上,把他抽得跪了下去,松開了她的腳踝。
林北柔身體落地即翻轉,以腰部為核心,腿像掃尾蛇一樣連掃出去,絆倒了三個人,順便抽得他們失去行動力,隻能躺在地上拼命想支起上半身,第四個人情急之下什麼都顧不上了,對林北柔發動了修為。
他的修為順着冷兵器導過去,一束靈力流沖向林北柔,林北柔這次沒有避開,靈力流瞬間打在她肩膀上,将她擊得側翻了過去。
不遠處的人終于聽到了他們打鬥的動靜,紛紛震驚地看了過來,正好看到這個人對林北柔用了修為攻擊手段。
在其他人眼裡,林北柔手向後反掌支撐着身體,黑發散落,看不清臉上表情,還穿着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米白亞麻裙,看上去毫無抵抗,而那個用了靈力的人,和拿着長匕首的稀疏眉毛,一左一右逼近她。
怎麼看都是被欺負的場面。
有人起身觀望,有人忘了帶通訊終端,趕緊催促同伴:“喂!快叫執勤過來!”執勤人員負責巡邏基地日常安全,處理這一類突發事件。
左邊的人舉起短管,直接朝林北柔腦袋抽了下去,想把她抽暈。
右邊稀疏眉毛拔刀刺向林北柔腳筋,想瓦解她的行動力。
林北柔項圈上亮起了第二個紅格。
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對方,輕輕悶咳兩下,鼻子和嘴裡沁出鮮血。
左邊的人動作僵停,手臂無力垂落,短管從手上掉落,整個人像被按了暫停鍵,表情扭曲,好像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
稀疏眉毛剛才中招過一次,有所準備,勉強避開了林北柔的天賦沖擊,他和林北柔對上視線,心跳漏了半拍。
林北柔瞳孔深處有一點藍紫色,就像遙遠星河的反光。
跪下。
一道冰冷意志直接在他大腦中響起,稀疏眉毛瞳孔震顫,用盡最後力氣握住長匕首,努力讓元神不被那道意志支配。
林北柔項圈上第三個紅格亮起,她脖子上蔓延出很多紅色紋路,那是皮下出血。
稀疏眉毛砰的一聲,雙膝砸在了地闆上,直直地跪了下來,頭耷拉着,如同一個罪人,林北柔在剛才一瞥間,看到了不少他的過去,這個人不配當什麼修行者。
林北柔撿起對方的長匕首,慢慢站了起來,随便擡起一條腿,腳尖碰到了對方的喉嚨,輕輕向前一頂,對方就轟然倒地,林北柔那隻腳就踩在他脖子上,手腕活動了下,把匕首換成反手持握,居高臨下看着他。
“喂——你是誰——放下武器!”
周圍有人覺得不對勁了,怎麼受害人反而突然反殺,一對多還撂倒了整整五個基地軍士,這幾個人還都是世家出身,平時一向不把其他平民出身的軍士放在眼裡。
林北柔不理睬周圍,眼簾半阖,不陰不晴地盯着被她踩在腳下的稀疏眉毛,音量尋常地說:“不會說話,以後就都别說了。”
言出法随的力量落下。
稀疏眉毛感覺喉部一陣劇痛,事實上他的喉嚨沒有遭受一絲物理損傷。
林北柔的攻擊,是直接作用于他元神上的。
起碼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他無法消化掉四号的靈力,他就沒辦法再開口講話。
林北柔的身體也到了極限,那個本我好像用光了藍條一樣,緩慢退居其後,把身體控制權交給平時的她。
林北柔這才感到全身哪裡都痛,鼻血瘋狂地流了出來,根本止不住,她不得不向前低頭,免得弄髒剛換上的衣服,這件衣服是二号留下來的,她不能弄髒它。
以上全部都發生在五分鐘之内。
林北柔身體輕微搖晃了下,覺得很漫長,其實時間才過了一點點。
執勤趕到了,他們看見林北柔旁邊倒了一地人,一個個一動不動,林北柔弓着腰抹鼻血,還反手握着一把長匕首,長發長裙,明明從外形上看她才是柔軟無害的那個,這一幕卻造成一種奇怪而後勁很深的威懾。
這些人之前隻是聽說過林北柔,沒人相信她是四号。
但現在,所有人腦子裡都無法擺脫她就是四号這個念頭。
當執勤之一看清林北柔的消靈圈已經亮了三格,而她本人竟然還能站立時,他眼神劇變,内心油然确定了,眼前這個年輕女性,确實是四号。
執勤沉聲說:“暫時解除她的修為,帶她去禁閉室,請示負責人。”
他同事點點頭,兩個人都端起法器,娴熟地瞄準了林北柔。
林北柔視野模糊,她現在擡不起手,也沒辦法才發動天賦了,感覺整個人被榨幹了一樣,實在支撐不住,慢慢單膝蹲了下去。
執勤不慌不忙,準星瞄得很穩。
這種法器發射的镖器能迅速麻痹對象元神,讓她短時間内不能動用修為。
林北柔視線昏暗下來,人搖搖欲墜了幾秒,倒了下去。
镖器迅疾射出。
當啷一聲,一個餐盤飛出,把兩個镖器打飛出去,紮在了遠處地上。
在她身體接觸到地闆前,掉在了一雙結實修長的胳膊上。
然後,林北柔感覺到自己靠在了一個堅實熟悉的人體上,就像過去兩天她在車上睡着時,靠在對方肩膀上一樣。
荀照乘趕到了林北柔面前,一把撈住了她。
他熟悉的棕色眼眸目光平靜,落在她眼睛裡。
身體好疼……疼得讓她想給自己打十針麻醉,林北柔放心地失去了意識。
執勤:“荀少校?!”
荀照乘排隊的地方離這邊呈對角線,距離最遠,他排隊時隐約聽到遠處有一點聲響,不足以引起注意,周圍排隊的人也都沒聽見,荀照乘看了過去。
然後他就趕過去了。
荀照乘把林北柔背了起來:“這幾個襲擊她的人是誰?”
執勤:“……”
這句陳述好像對勁,又好像有一點不對勁,他們剛剛接到說林北柔被包圍,等他們趕到,唯一站着的就是林北柔。
旁邊有軍士幹脆利落說了句“報告少校”,然後噼裡啪啦就把那幾個人名字報出來了。
荀照乘點點頭,對執勤說:“把他們幾個送到禁閉室。”
荀照乘的職銜和軍銜擺在那邊,執勤點點頭:“是,少校。”他們收起法器,指揮其他人把那幾個不能動的人搬到了擺渡車上,準備一并拉去禁閉室。
荀照乘背着林北柔一路出了食堂,去了醫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