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柔擡起眼皮。
飯桌上嘩然,老媽那邊娘家的親人全都憤怒高聲,對方還是黑着臉,一聲不吭。
跟她和她老媽一點關系都沒有,不過是這個姑姑和某個叔叔自作主張,瞞着其他人,動用關系強行給有老年癡呆的親生父親,也就是林北柔的爺爺辦了出院手續,導緻老人沒過幾天就死了。
林北柔的老爹因此和他們大吵了一架。
大概率她老爹說過類似的話,“爸爸是你們害死的”。
林北柔當初乍然聽到這一句惡毒指控,驚怒交加,不明白對方為何忽然發難。
現在恍然大悟,對方不過是心虛,賊喊捉賊罷了。
更重要的是,爺爺留下的那套房子,有林北柔老爹的一份。
那是一套老單元房,将來可能拆遷。
現在她老爹去世了,她姑姑和叔叔都不想把這份吐出來,想私自吞了。
林北柔聽說過她這個姑姑的事迹,路上追尾,仗着老公是局裡小領導,拒不下車配合交警,把自己鎖在車裡,也是這樣,黑着一張臉,一聲不吭,梗着脖子,覺得自己沒錯。
林北柔不記得她當時小時候怎麼應對的了,一個初中生,再氣憤,能有多口齒伶俐?
換個角度想想,一個公然為難并羞辱父親剛去世的小孩和小孩生母的成年人,算得上是個人嗎。
林北柔擡起眼睛,眼眸中閃爍着藍紫色的光。
反正這裡是幻境,她想幹什麼都可以。
一萬五千多公裡之外的某個國度,已經靠拆遷費移民了的某個中年婦女正在幫兒子帶孫子,突然眼神一個僵直,緩緩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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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輕眠簡直不敢置信。
不到三十秒,林北柔就把她建立的精神領域全部摧毀了。
原先的場景正在破碎,整個天地如同陷入末日,人們在哀嚎,然後被卷向空中,消失不見。
這些造物都是謝輕眠心神所化。
這個人不是隻會讨好附庸那位嗎?她身上這種力量是哪裡來的?
謝輕眠恨恨地想。
謝輕眠不信邪,她從五歲起就踏入修行,怎麼可能比不過一個庸俗之徒。
謝輕眠不知道,就算林北柔是一條鹹魚,在勝身洲躺了三百年,每天隻翻身曬一秒,也足夠獲得升級技能了,更何況她跟着一個打扁全服終極深黑隐藏款boss。
要是勝身洲是一個小社區,司空晏就是那隻打遍全小區無敵手的狸花貓。
謝輕眠咬牙冷笑,直接放出了林北柔内心最恐懼的事物。
也是每個孩子内心最怕的事,失去雙親一方之後,再失去另一方。
幻化出的場景中,林北柔的母親以各種不同的假設方式,離開人世,這種惡意足以激怒逼瘋任何一個普通人。
林北柔一眨不眨眼,表情都沒有一絲變化。
謝輕眠在暗處皺起眉,盯着林北柔。
這個人,不正常。
林北柔眼睛聚集黑色,眼白被黑色淹沒,黑色流霧從她眼中,口鼻湧出來,流動的樣子就像那種倒流香。
謝輕眠哪怕見過很多邪祟,也為這場景倒退了一步,後背不可控地起了雞皮疙瘩。
下一秒,黑色流霧從她耳朵裡也流了出來,看上去像被詛咒了一樣。
實在太詭異了,這樣皮相的一張臉,眼睛、嘴巴、耳朵全部在流出黑霧,看上去就像眼睛被挖空了,舌頭被斷掉了,牙齒也沒了,耳朵也沒了一樣,隻剩素玉玉胚一樣的骨骼。
謝輕眠有收藏娃娃的習慣。
林北柔的臉,讓她想起沒有眼珠的娃娃素頭。
充滿了詭異的人偶感。
人偶開口了。
林北柔七竅流出黑霧,一邊自言自語:“朋友,你說你的技能是精神攻擊,你見過精神病的世界嗎?”
她擡起頭,望向天。
街上一整條街道已經沒有了人,道路盡頭,出現了一個圓。
突兀的純黑,就像一個二維黑洞,開始吞噬天空和路面。
水泥建築的邊角成為碎紙片,紛紛揚揚被卷入黑洞。
謝輕眠看着這個黑洞,不知何故,深入骨髓的寒意從腳底闆升起,一直涼到後腦勺。
師傅告訴過她,人有七情六欲,有無明煩惱,其中嗔怒是毒性最強的,是智慧的克星。
還有一樣東西比嗔怒更恐怖,那就是虛無。
林北柔:“這是你構造的精神領域吧,馬上就要被我的黑洞吞噬了,再不現身,你可能會精神崩潰。”
她剛剛摧毀了殡儀館場景,曾經一張張面目可憎的臉,全部随風逝去。
林北柔的腳邊升起一縷又一縷的長長的墨形,像很長的蛇,又像很小的龍,圍繞着林北柔,形似拱衛。
謝輕眠眼中現出恐懼,不可言說莫可名狀的天穹崩塌之壓迫。
那些東西……不是靈脈污染嗎?!
沿街被摧毀了一半,黑洞已經擴散到天邊,世界就像一個即将關服的遊戲,謝輕眠終于維持不住冷靜。
這是她的精神領域,一旦被摧毀,她會受到巨大反噬。
謝輕眠深吸一口氣,釋出了獅子吼:“林北柔——你難道就不想看到真相嗎!有沒有可能,至今為止的一切,都是你幻想出來的?包括我本人,包括魏瑕,都是你自己的幻想!真實世界的你,不過是一個舉目無親的精神病!睜開眼,我讓你看看!”
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這個命題,謝輕眠本人也回答不了,她說的這幾句話并非撒謊,就連她自己也不确定,或許她真的是林北柔幻想出來的。
畢竟,林北柔能産生如此巨大的虛無黑洞。
以及那些不知道是哪裡聚集來的污染,居然對林北柔如此柔順依賴,就像任由主人處置生死的認主跟寵。
謝輕眠一字一頓地說:“林北柔,你看清楚了!”
她釋放出了一個技能,這個技能的效果未知,連謝輕眠自己都不清楚。
不到萬不得已,她本來不打算用。
林北柔的黑洞真的吓到她了,謝輕眠從來沒有怕的東西,居然産生了巨大恐懼症和深邃恐懼症。
林北柔擡起臉,整張臉流滿了黑霧,看上去極其詭異,又因為骨相之勻稱端正,像一件仙魔祭品。
“啊?你要給我看什麼?”
鹹魚發出了單純的疑惑。
謝輕眠:“誰知道呢,或許是你的未來。”
下一秒,林北柔眼前一黑,坐在了一把輪椅上。
她面前是巨大無比的落地窗,這裡是清晨,晨曦美好,城市正匍匐着蘇醒,像大地的苔藓。
窗戶上映照出一個白發老人,已找不出昔日林北柔的模樣,仔細看,才能發現些許模糊痕迹。
林北柔疑惑地低下頭,發現她膝蓋上抱着一本淩亂的手賬,手賬攤開,一面都是潦草文字,另一面是一張鮮活的鉛筆速寫半身人像。
粗犷的炭線條,并不精緻的筆觸,卻勾勒出了司空晏本人。
一個研究人員輕手輕腳地走過來,生怕驚動了林北柔一樣,抱着文件夾閑聊似的說:“您昨天也睡得好嗎?”
林北柔:“?”
研究人員:“我是說,您還是會夢見自己幻想的這位人物嗎?”
林北柔頓了一頓,慢慢反問:“我幻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