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輕眠的視野中,林北柔就像一塊站在太陽下的灰撲撲陰影,礙眼得很,就像一幅世界名畫上的污漬。
師門讓她收起驕慢之心。
目睹了太多的社會事件,犄角旮旯裡無法被看見的造孽,惡心的,肮髒的,讓人不适的。
有的兇手死了,死得太便宜,有很多兇手沒有付出應有的代價,徒留受害人家破人亡,謝輕眠很難做到不讨厭人本身,包括她自己。
當她用眉心輪看過去時,世界就像一個巨大的廁所,沒有一塊地方是幹淨的。
隻有那個少年的靈魂讓她找不到一點污穢。
偏偏他不是聖人,也不是得道者,謝輕眠可以看到他身後有湧動的血色,那是殺伐留下的痕迹。
對方本身給她的感覺就像一棵樹,一塊石頭那樣,幽涼寂靜。
林北柔這樣肮髒的凡人,不配待在自然之子身旁。
今天,她必須帶魏瑕回去。
謝輕眠收起心法,恢複正常視野,摘了墨鏡,對林北柔說:“我給你十秒鐘考慮時間,不然的話,我就動手了,到時候你會很難堪的,别怪我。”
林北柔覺得這個人自信得讓人生疑,一臉大學生的單純求知欲:“你動手?你怎麼動手啊?過來打我?還是讓人過來打我?”
如果要動手,她得提前抱起祖宗跑,讓周阆嶼墊後。
謝輕眠噎了下,她這樣的精英理解不了鹹魚的邏輯,覺得對方的問題拉低了她的智商。
謝輕眠:“我不需要使用暴力,好了,十秒鐘到了。”
她望着林北柔,看着神明抱住林北柔腿特别依賴的樣子,忍住嘴角抽搐的強烈沖動,感覺胸口一陣窒悶。
謝輕眠之前有個同門因為喜歡的女星官宣了戀情而對對方男朋友破口大罵,說自己“夢女心态崩了”“破大防”,謝輕眠當時很不理解。
她現在好像有點理解了。
謝輕眠控制住自己,穩重地笑了笑:“林小姐,聽說你是被靈脈接納之人,我不知道靈脈是怎麼選中你的,可能是因為你待在魏總身邊的緣故吧,如果你接不住我的精神攻擊,隻要同意我将人帶走,我就會停手。”
林北柔:“啊?精神攻擊?”
周阆嶼聲音比她更有存在感一點:“精神攻擊?向光宗不允許學那些。”
他臉色嚴峻盯着謝輕眠。
謝輕眠臉色如常:“周師兄,你的天賦很高,不過有些不太變通,時代不一樣了,手段是中性的,結果好壞,都要看使用的人本身。”
謝輕眠習慣打交道的,都是她這樣的階級,周阆嶼出身和她旗鼓相當,某些方面更要略勝一籌,畢竟周家祖上有過非凡的奇遇。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林北柔一臉疑惑和沒有志向的樣子,謝輕眠就覺得無端有些……火大。
大概是因為林北柔什麼都沒有做,卻輕易得到了那位的青睐。
難道是林北柔長得比較入那位法眼?
不,這樣想太亵渎了,謝輕眠立即在心中道了一聲罪過,自然之子的境界,又怎麼會在意皮相這種虛浮之物。
周阆嶼:“謝輕眠,你對林北柔動手,就是對我動手,你考慮清楚。”
謝輕眠有點忌憚地看了周阆嶼一眼,周阆嶼的身份保密,她是知道的。
謝輕眠:“周師兄,你和這位林小姐到底是什麼關系?為什麼這麼護着?”
周阆嶼:“與你無關。”
謝輕眠:“既然這樣,那師兄别怪我了,你先插手不聽老師吩咐,回去你自己跟老師們說。”
林北柔:“等等!”
謝輕眠挑眉:“等什麼?”
林北柔:“我們來打個賭吧。”
謝輕眠:“賭什麼?”
林北柔:“如果你赢了,我就把人……把孩子交給你,如果我赢了,你就不準來騷擾我了。”
謝輕眠嘴角狠狠一抽,聽聽這是什麼沒文化已讀亂回的東西,騷擾這個詞是這樣用的嗎?這人難道以為自己專程開法陣過來是為了她?開一次傳送法陣,就算是她也會覺得很貴好嘛!
謝輕眠心裡決定了,她和林北柔氣場不和。
林北柔是死是活,她不在乎。
謝輕眠:“可以。”
下一秒,猝不及防的,她就出手了。
就在她出手瞬間,周阆嶼也動了手,然而謝輕眠嘴角上翹,指了指林北柔的脖子。
周阆嶼刹那間反應過來,臉色劇變。
林北柔脖子上有護身符,護身符裡有周阆嶼的靈力,謝輕眠和周阆嶼是同宗,他們的靈力雖然不一樣,都是出自向光山。
謝輕眠動了動手指,刹那間,林北柔和周阆嶼之間升起一道強大的靈壓,之間把他們隔絕開。
謝輕眠帶來的兩個人抓住了機會,成功纏住了周阆嶼,就算周阆嶼會解決他們,拖住的時間也夠了。
就算隻有一分鐘,也足夠謝輕眠徹底制服對方。
謝輕眠的精神攻擊對普通人可能會造成無法逆轉的傷害。
懷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挑釁,謝輕眠心想,林北柔,你配不配,現在就來證明吧。
她可是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才獲得了這項技能啊。
憑什麼你什麼都不做,就能被靈脈接納,僅僅因為你待在那位身邊?
你以為你躺着就能坐享其成嗎,可惜,世界不是這麼運轉的。
普通人還不努力,那就隻能被拿去煉渣。
林北柔感覺到靈壓襲來,猛地蹲下去抱住了團子司空晏。
……咦,奇怪,怎麼什麼都沒感覺到?
林北柔擡起頭,懷裡忽然空了,祖宗不見了。
周圍的一切景象都變了。
這個地方乍一看很陌生,緊接着不詳的熟悉感一下子襲來,同時林北柔聽到了哭聲。
這裡是背陰山殡儀館,是她老爹火化的地方。
“奧迪A8啊,這車型要多少,起碼要一百萬吧……”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議論聲傳來。
那是她老爹那邊的親戚,正圍在她當初還混得很好、沒有誤入歧途的大姨開來的車子旁邊,啧啧議論。
今天是葬禮,他們忍不住圍着一台車評頭論足,語氣裡充滿了酸意和愱羨。
林北柔僵在原地,兩條腿像灌了鉛一樣。
下一秒,她就忽然咧開了嘴,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
三百年了,她等着呢。
這些人欺負過老媽,林北柔當時一想起來,就覺得這輩子也不可能釋懷。
除非她看到這些人不得善終。
不管謝輕眠給她創造了怎麼樣一個精神體驗,林北柔都會好好感謝的。
呵呵。
林北柔沒有意識到她此時的表情,和祖宗真有那麼一絲神似。
第二遍經曆人生最大夢魇,對一個才剛剛踏入社會的年輕人,是不可承受之重。
假如林北柔真的隻有二十四歲,或許還真會控制不住心态崩。
經過三百年,林北柔隻會巴不得把這根刺拔了。
就算長年長在肉裡,表皮愈合,拔掉會鮮血淋漓,回到了現世,回到依然還是一個中年退休婦女的老媽身邊,林北柔覺得這根刺必須被拔除。
若不是在勝身洲經曆過太多次幻境考驗,林北柔一定以為這才是現實。
那個按照社會習俗,她應該叫姑姑的女人,在葬禮結束,請客吃飯的時候,一直黑着一張臉,對她和老媽沒有好臉色,最後突如其來地來了一句:“林北柔,你爹就是你和你媽害死的。”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