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夜裡取星,星輪規矩得不願意落山,山已成扁扁的粗線,為黑夜鑲陋邊。
陋邊裡走出規矩而來的申屠曛,在昏花看不清的夜色裡,就着地上綠幽幽的苔階,映入眼簾就是她的房間,申屠曛推門邁步進去,隻見數牍之重,中人弗勝。
再就看見殷漱坐在書案後翻看古籍,頭上妖着一根漆黑幽涼的簪,可不就是那日佛堂被她撿漏的,身上穿着藕印蜜的長衫,袖邊綴着帔彩蘭草,紅胭脂蓮花的背心,水紅绫嵌金的腰帶,看去衣色系舊,卻是天然之氣。
他一面看,一面已進房:“郡主,還沒安息?”
殷漱擡頭,隻見申屠曛進來,連忙猜着他的來意。
申屠曛的身後沒有往來的疏星淡月,緩緩過去。
手裡喊話:要睡了,還惦記着郡馬。
世上絕沒有男人的眉毛像女子的睫毛般挺拔。
“郡主,你知道我想說的是什麼?”他到她的案前,看他頭上利落的錐髻裡兩條垂肩的缧絲翠帶,身上穿着秋白短罩子,腰系雪青色縧子,手上挂着一根刺眼紅拐子。
坐在案前的她擡眸,眼興凹淡凸濃,一直臂摁案,一手肘撐頰,歪頭看着他,他的目光隐着平靜,都凝在她的臉上。
通過她的側臉,就能望見對面的窗,沒有名望的蟬翳在一起,有些興旺的吵。
隻見她從匣裡取了出來,遞在他的掌内,他捏于指尖,隻見一張密密網,燦若疊翠,如貓的爬絨,回紋勾纏。正面看後,又從新翻過背面來細看,一根一根織成獸巢,看了兩遍,擡頭向殷漱笑道:“倒煩郡主在這裡馳案夜織了。”
目光披靡,掙得揚烈。
“原來郡主的案上,抄了這麼多字,”
她低頭寫出:就是洗紋寶。
就這麼從戊時持續到亥時吟出煩躁,在旁邊看着她慢吞吞的搜姿映進他的眼中:“郡主,抄了那麼久,還是沒抄到嗎?”
她沒有擡頭,哼溜心眼:誰讓你盯着我的,你這樣看着我,我怎麼專心翻找法子。
他心裡着急,越着急,越晃在她的面前,轉身兜一道冷光,不再看她,望她快點找出法子,畢竟蕭景澍的藏書這麼多呢!
她瞟見他退開一點距離,退坐邊席。
從未在人間修過法器,如此感冒的結音錘紋,實在有點費神。
不知不覺已是中夜。
肋骨前的蠢物蠢蠢欲動,擡頭見她趴在案上,連忙蹉去:“郡主…”
申屠曛挪近前來,敲敲書案,低頭看她的臉時,随手掰正她的頭,她的半頰都是木紋的兜搭。他那一對冷嗖嗖的亮怏怏的眼睛不瞬地盯着她,珠裡的無語都狂跳出來,反而無情推她,推也推不醒。
她遲遲不醒,他立在旁邊。
窗外大木枝葉盛茂,房内蠶燭失去強柱。
斧頭窺頭,湊出冷冷的話:女人心難懂,難于上天聽。
申屠曛看一眼斧頭:你在這裡發鬧什麼。
斧頭:要不是我的身體損耗嚴重,哪裡還會寄生于你。應該是在深坑時,你們觸動什麼封印,這郡主行為怪異,又一身皺息,我看她扛不住才會暈過去。不過,這種紋身集天地靈氣而成,暗含萬物因果機緣,不易剔除。
申屠曛豎耳來聽,低着聲音:“你到底想說什麼?”
斧頭:“在我還沒有完全康複以前,你們恐怕是沒有辦法。”
申屠曛冒話:“那要等到何時?”
斧頭抹默。
申屠曛繼續說:“我看你好不了。”
斧頭:你們可以去西門家,他們不隻略通岐黃之術,你現在需要靜心休養,至于何時才能完全康複,你也不要着急,也許……
申屠曛直覺眼前幻相搖晃:“也許什麼?”
斧頭:“三日一月,三年五載也是可能的,不急,不急,反正你們是一對兒,先生個娃,做個接盤,把紋錾上。”
申屠曛聽了,瞪住他的嘻嘻。
斧頭:都說了,你不要着急…你還不睡覺…明日不去鄉下送貨了嗎?
申屠曛再看一眼殷漱,眼裡乍嫌乍氣堪堪無奈。
第二日清早,天氣晴朗。
申屠曛早已離開,殷漱坐在案前,伸手在空中施出一簇黯焰,聽了藍頁的話來,不可強行煉器,運噬回身。
見到抄過來的紋界年鑒裡的一些符号可窺。
化紋通常采用素輝棱光術,這種素輝棱光術能夠産生高能量沖脈光束,其波長針對不同顔色的音紋,有特定的選擇性吸收特性,當素輝棱光術照射結音紋上時,其能量能有效穿透皮膚表層,聚焦在真皮層的水紋顆粒上,素輝棱光術的能量瞬間破碎,大顆粒的水紋碎成無數的小碎片,這些碎片的體積減少到一定程度後,便可以被身體的巨噬細胞等免疫細胞識别并吞噬。随後,将通過淋巴系統排出體外。
殷漱在琢磨的過程中,換一個姿勢舉燭照明的看。
因此,經過多次素輝棱光術治療,結音紋會逐漸淡化,直至完全不見。
何為素輝棱光術?
白燭,絹澤,明夜,目光……
繼續看,
天地至輝,凝為清規,竟是天規轉成的雪蟾。
可惡!混蛋!
難道要我一縷一縷拔與他?
絕不可能!
殷漱起身,甩一下袖子,
眉頭遊惑。
唇齒相襲。
貼補仙力,奇恥大辱,休想!
不多時,冬葵送膳陪着殷漱先去各處請安,聽得西門十映來給蕭景澍把脈,卻被請到上官品品的屋裡,她連忙過去看一眼,西門十映正在寫藥方:
西門十映問:“二姨娘,你心絞痛的症狀好些了嗎?”
二姨娘連忙遞話:“還是老樣子,逢說兇吉都是命數所定,将将能伺候王爺,我就感恩菩薩,深謝十映。”
大夫人再說起王爺雖好清淨,但衆人也要為蕭家開枝散葉,咐二姨娘添個伴友,三姨娘多加發奮,四姨娘必得上心。
上官品品當着殷漱的面稱贊西門十映的醫術比崔老醫師高明,像西門十映最使男人憐惜,得知她的婚事,亦替她高興。
後來,殷漱尋由去青荇院見汀蘭,隻見汀蘭正從頭上拔下一隻簪子剔着牙齒。殷漱和冬葵一步一步靠過去:“阿蘭,你有沒有什麼話想對郡主說啊?”
汀蘭請了安,卻突然轉頭,又唱起歌來:“報應來了。”
冬葵道:“郡主,我們走吧,我看她不想看見我們。”
殷漱出青荇院,至蕭府門口,見家奴執帚掃地,與出府的西門十映同行,隻覺身後有人跟蹤。
西門十映道:“郡主,我們去那邊看看?”
殷漱點頭,不管跟來什麼人,她沒有回頭,直往前走。沿街的銅店,風格華美,鑄工精湛,西門十映溜達一圈,備受街人的歡迎。這裡的王孫貴族出遊時,載銅車,宴飲時,銅造食器,節慶時,銅制酒器,就連君王、王後、子女過生日或祭祖,滿街官鋪都是花花綠綠的禮器與樂器,銅是絕景。
日頭炎炎,猶如火爐烤面,人易汗出,樹木亦萎。
西門十映和殷漱同行,至大街遇濃濃,到得螺黛店。
濃濃避着殷漱在西門十映身邊乖巧。細看之下,她眼尾柔和,清晰分明,鼻梁挺直,鼻頭小巧,嘴角尖尖,脖子比較短,整個人縮在那裡,一身髒髒的碎花舊裙子。
“郡主,你要買什麼?”西門十映問。
殷漱揀起一根眉筆比在眉邊。
“對比起來,郡主的眉毛稍黑一些,十映姐姐,你還要買什麼?”
“我想給我的姐妹們買點眉筆,”西門十映道。
濃濃縮了縮脖子,吐出一氣,“你有很多姐妹嗎?”
“嗯,不過我現在又多了兩個妹妹,”西門十映道。
“誰?”濃濃納悶問。
殷漱拍一下濃濃的肩膀,西門十映見濃濃一得之愚,連忙道:“是你們啊。”
濃濃開心地笑了:“我隻是一個小丫頭,不能算進去,”她雙手握着一隻尖螺黛,将兩支手肘擡得很高,高過了胸脯的擺手:“不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