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圍了一群人。
一個穿着藍色衣袍、做俠客打扮的少年正揪住一個穿着紫色綢緞衣衫的老者,怒斥道:“當初你跪求在我家門口,要我爹爹借錢救命,我爹爹念在你們曾一起同堂讀書,拿出所有家當,借了你八百兩,如今我家有難,急需用錢,你居然欠債不還,天理何在?”
老者被揪住衣領,憋得臉紅脖子粗,一邊揮舞雙手一邊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但憑據何在?沒有欠條,憑什麼說我欠了你家銀子?!”
周圍人走出兩個,上前拉架。
一人對少年道:“這位少俠,既然借了銀子,總有欠條吧?你拿出來,衆目睽睽下,他自然不敢賴賬。”
少年漲紅了臉,他從懷裡拿出一張紙,上面卻隻有一個紅色的印泥指印。
他憤憤道:“欠條在此,但是不知道他使了什麼詭計,一年後拿出來再看,字迹卻消失了!但上面的手印确确實實是他的無疑!”
老者聞言,大笑兩聲,又指着他鼻子大罵:“什麼詭計?我看是你使了什麼詭計,不知從哪兒偷按了我的手印,來此訛我銀子?”
“字迹消失,聞所未聞啊!”
“偷偷按人手印的法子倒是多得是。”
“看這少年一臉老實,卻是人窮志短,随意上門訛人的那種人……”
人群議論紛紛,指責鄙夷者衆多,加上老者高聲叫罵,說他年紀輕輕,盡使旁門左道,少年聽着,拳頭越攥越緊,臉色比水煮番茄還紅,最終憤而離開。
少年來到飯館,要了一碗陽春面,一碗茶。
吃了兩口,一個脆生生的女聲道:
“小二,來一碗雞絲湯面,一壺酸梅飲子,你們店賣的最好的小菜也來兩份,加一盤醬雞架和一盤鹵鹿肉,再給我的馬喂一份帶豆餅胡蘿蔔的草料。”
見來了個大主顧,小二笑容滿面:
“好嘞!您裡面請!”
無聲無息的幾秒後,聲音的主人出現在他對面,“不介意拼個桌吧?”但是不等他答就坐了下來。
藍衣少年擡眼,當即一愣,眼中同時閃過一絲驚豔,對面的小姑娘杏眼桃腮,穿着鵝黃蘭花刺繡的上衣,紫色的交箭裙,至于那銀絲瑪瑙腰帶是西域才有的東西,一看就知身份非富即貴。
小姑娘坐下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把你的欠條給我看看,我大概有辦法讓他認賬。但我若真幫到你要回欠賬,我便要九十九兩九百九十九文作為報酬。”
十四五歲的模樣,談吐卻少年老成,隐隐的帶着上位者的氣勢。
少年一愣:“為什麼不是一百兩?”
小姑娘淡定答:“因為這樣顯得我不是很貪心。”
“……”
少年不知對面的小姑娘是何方神聖,但事已至此,也就死馬當活馬醫,悶聲道,“反正如今是廢紙一張,直接給你也無所謂。”便把那張白紙給她了。
小姑娘把紙的正反面都認真看了看,還放到鼻子下聞了聞。
她遞了回去:“那位老伯是沿海遷居而來吧?”
少年一驚:“你,你怎麼知道?”
小姑娘道:“久居内陸的人一般想不到這個法子,他是以墨魚的墨汁為墨,寫下了這張欠條,但畢竟不是真的墨汁,随着時間推移,字的顔色就會越來越淺,直至消失。”
少年一下子站了起來,激動的道:“竟然是這樣?那,那你可有辦法?”
小姑娘點點頭,把紙還給他:“墨魚汁其實是一種蛋白,用火烘烤紙背,字迹就會慢慢顯現出來,但要注意不要讓它燒起來。”
說話間,店小二笑容滿面托着木盤過來,送上了吃食和飲子。
少年雖然聽不太懂,但既然得知了這個方法,就像在絕境中看到了曙光,剩下的半碗面都等不及吃完,對小姑娘深深一個作揖:“謝姑娘教我,等在下讨來銀子,約定的報酬一定雙手奉上。”
說完急吼吼的就要往外走。
“诶?這位兄弟還請留步。”
一身白衣少年在拐角處攔住了他。
他眉眼如畫,嘴角的笑意看着親易近人又自帶幾分狡黠,搖着扇子,不知在那裡聽了多久了。
然而那位少年看着朗月清風,說出口的話卻是:“那死老頭用下作手段騙錢在先,又倒打一耙壞你名聲,你此去就算成功要回欠賬,也平白少了九十九兩九百九十九文,兄台難道你就這麼算了?”
藍衣少年一愣。
白衣少年上前一步,笑眯眯的把手裡的扇子合上:“在下倒是可以陪你演一出戲,包管叫他聰明反被聰明誤。事成之後,你可到手一千三百兩,而剩下的多要來的銀子,就當在下的辛苦費了。”
不等他答,又對一旁跑堂的道:“小二,我看栅欄裡有幾隻羊,幫我弄一碗羊奶,再取一隻幹淨的小楷筆。”
說着把一小塊銀子抛了去。
然後就見那白衣少年走到他之前吃面的桌子上,把碗碟推到一邊,取出一張紙,火折子距離其兩寸,在下面晃動烘烤,等到依稀能看清幾個字形,又吹滅了火,用毛筆蘸取羊奶,模仿看到的字迹,在紙上書寫起來。
等等,那張紙———!!
藍衣少年一摸衣兜,欠條果然不見了,竟不知何時被他摸了去。
而之前的小姑娘吸溜着面條,看着他寫字,便自來熟的問:“到期不還,幾倍奉還?”
“三倍,叫那老登出出血。”白衣少年道。
“哦,你寫幾個字,便要賺一千兩,看來你爹言出必行,果真給你斷供了。”
白衣少年放下筆,吹吹紙面,“你爹不也給你斷供了?”
小姑娘左手筷子夾鹵鹿肉,右手給自己倒酸梅汁,胃口相當之不錯:“但我娘偷偷給我塞了五千兩。”
白衣少年吹紙的動作一頓。
在旁邊圍觀呆立許久的藍衣少年看着他們知根知底的相處模式,終于反應過來,訝然道:“你們,你們是朋友?”
“認識而已。”小姑娘答得幹脆,又瞥了他一眼,“他曾在我家養傷半個月。”
準确的說,其實是她家的地牢。
本來她爹想要直接把人關進籠子的,但在她娘的極力反對下,她爹退而求其次,才改成了外面布有奇門八卦和大祭司牌密碼鎖的地牢———雖然最後還是被他跑了。
她娘當時是這麼說的:“你更年期到了吧?打傷了人家還要這麼侮辱人,不嫌掉價嗎?棠兒多好一孩子,小小年紀就知道保護父母,看見有人牙子拐小孩,就以搶妹婿的名義把倆人販子打趴了,誰家孩子有這種急智?他還把第四部反派直接毒成半格電了,這下子又省了不少事……你倒好,打不赢虹瑁就欺負他兒子,說出去也不怕被江湖恥笑———何況他不僅是虹瑁的兒子,也是宮主的兒子啊!”
她爹在吵架上一向是弱勢群體,但還是不服輸的據理力争:“什麼更年……?明明是他先來招我的啊!?他是沒惹你,你是不知道這小子比虹瑁還可惡百倍!他都缺大德了!還有他那張破嘴……要不是考慮到他是藍荼宮主的兒子,我真想罵他一句‘狗娘養的’啊……”
*
江湖至今也不知道魔教的新任教主是誰。
包括魔教内部的諸多自己人。
雖然當年的教主解釋過,但解釋的不像漢語,讓人聽懂又沒完全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