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一的房間裡,季少虞和他大眼瞪大眼,誰都沒說話。
去外面人多的地方太丢人,他又擔心要是依依給打來視頻,看見淩一在他房間裡誤會,這才隻能往淩一房裡鑽。
“這繩子怎麼這麼難解!”季少虞皺着眉,“搭把手,把這解開。”
“常理業餘愛好是荒野求生,對繩結很有研究。”淩一沒動,“我沒把握複原,他一定會看出端倪。”
季少虞沒招了。
他現在還在氣淩一和依依聯系那事兒,實在不想跟他多說一句話。
“那你就做你自己的事情。”
淩一還是沒動。
季少虞更來氣了,問:“這兩天都看你抱着沓卷子寫呀寫的,怎麼現在不用寫了嗎?”
聞言,淩一這才慢慢往書桌走。
趁着季少虞低頭掏手機的空擋,趕緊将筆記本壓在試卷最底下,低頭解起物理題。
季少虞坐在書桌左邊,整個人背了過去,單手給依依發去消息。
霎時,房間裡隻剩下若有似無的海浪聲,以及筆尖在紙張上摩擦的沙沙聲。
他焦躁不安的心情,在這些聲音裡慢慢平複。
淩一做題的時候很安靜,翻頁的動作也很輕,生怕會扯動本就繃緊的繩索,驚擾到身旁的人。
良久,淩一已經開始刷第三章卷子,季少虞終于開口。
“你給依依打個電話。”
筆尖頓住。
淩一扭頭用眼神詢問他。
“我給他沒接。”季少虞無奈地揚了揚手機,“有事問他。”
淩一垂下眼簾,思索片刻,撥通,将手機遞給他。
還是沒接。
季少虞放下手,看着自動跳回的聊天界面,空空如也。
“你們怎麼一條聊天記錄都沒有?”
“嗯,我習慣删除。”淩一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接了嗎?”
“沒有。”季少虞有些煩躁,“怎麼你打也不接?”
淩一:“如果你給他打電話不接,我打卻接了,問題豈不是更大?”
季少虞:……
他将手機還給淩一,默了會兒,問:“你是最了解常理的人,明知道他聽了會不高興,幹嘛還要講出來?”
淩一翻動試卷的動作頓了頓,說:“你也明知道我為什麼會那麼講。”
季少虞愣住,扭頭看向淩一。
淩一低下頭,繼續在草稿紙上計算驗證。
“你知道我在躲着你?”
“嗯。”
“他告訴你的?”
“不是。”淩一說,“我自己猜出來的。畢竟,你一個月都沒有回我的消息。”
這句話猛地戳中了季少虞。
他欲言又止,最後嗫嚅道:“抱歉。”
淩一擡起眼皮。
“不用說對不起,你這麼做,肯定有你的理由。”
這個回答,沒有讓季少虞心情好轉,反而讓他的愧疚又加深了一層。
“你做題吧。”季少虞慢慢轉了過來,“我不講話打擾你了。”
不會打擾。
“好。”
季少虞百無聊賴地玩着Candy Crush,分數直逼好友的最高記錄。
餘光裡,他看見淩一握着筆的右手不動了。想也不想地,他說:
“别看我,刷你的題。”
過了幾秒,季少虞在屏幕上滑動的大拇指停住,他慢慢地扭頭看向淩一的手。
再一次的,與他記憶裡出現在視頻裡無數次的手重疊。
“怎麼了?”淩一問。
“沒什麼。”
季少虞重重呼出口氣,将臉别到一旁。
太陽往海裡沉。
窗外的海面染上金光,泛起的浪花是刺刺的銀。
他移回眼,看着淩一已經将做好的卷子用訂書機裝訂好。
就當他開口想說去外面走走時,淩一又從抽屜裡,拿出了更厚的空白試卷。
季少虞驚得目瞪口呆。
“你,你是在備戰高考還是考研?”
淩一笑了笑。
“下月有個競賽。”
聞言,季少虞指了指一旁疊好的試卷,獲得淩一點頭後,拿了起來。
全英文,無論是題目,還是淩一寫的答案。
字很好看,刻意收斂了筆鋒,寫得極其工整,除了在寫f時,尾巴翹得很高。
“笑什麼?”
淩一看着低頭的季少虞彎起的嘴角,也跟着笑了起來。
“你這個,好像小魚哦。”
季少虞說着,還伸出手模仿小魚遊動的樣子,左右輕輕搖擺。
淩一也學着他,伸出了手。
被綁在一起的兩條小魚影子投射在牆面,朝着彼此不斷靠近。
二人相視一笑。
過了會兒,他們都似乎察覺到了有什麼地方不對。
同時别開眼,不再說話。
默契而詭異的沉默,一直到晚餐時刻才被打破。
“你們倆,這下午感情培養得怎麼樣啊?”
常理總算是學會了鋪餐巾這玩意兒。他邊弄着,邊打量着坐一塊兒的二人。
淩一:“嗯。”
季少虞:“什麼叫培養感情?幹嘛說得這麼奇怪!”
“這不是你之前自己說的嗎?”常理滿臉問号。
季少虞想起來了,是有這回事來着。他哦了聲,低頭戳着碟子裡剝好的蝦肉。
有點淡。
右手擡起,下一秒,海鹽便遞到了他手邊。
“我更順手。”淩一說。
季少虞小聲說了聲謝謝,還是沒敢擡頭看身旁的人。
常理坐在他們對面,盡收眼底。
“下午訓練你們倆沒跟,晚上跑個五公裡。”
淩一自然無異議,倒是季少虞乖巧點頭的反應有點令他奇怪。
季少虞:“嗯。”
這都不反抗?
常理看着季少虞,試探加價:“十公裡。”
季少虞依舊點頭。
常理有點不适應,擺擺手,說:
“算了,三公裡意思意思,跑完你倆就解散。”
銀月換紅日。
椰林和海浪中,二人并肩跑過。
跑動中,手腕的麻繩會有摩擦,淩一已提前想到,緊緊握住他們中間多餘的繩子。可這個動作,也讓二人的距離更近,近得小臂時不時就會碰到。
三公裡結束。
季少虞呼吸變化不大,卻在被淩一握住手臂,慢慢解開繩索時,加快了些。
“你能别老碰我嗎?”
原以為,淩一見到這話會松開手,但這次沒反應。
淩一隻是嗯了聲,依舊自顧自地查看着季少虞手腕上的紅痕,說:
“明早就會消,晚上不舒服可以抹一些藥膏。”
“我沒那麼嬌氣。”
季少虞抽回手,捏着手腕,想要将淩一碰過的地方都用指腹擦一遍。擦掉這不該有的灼熱觸感。
淩一看着他不停摩挲的手指,垂了垂眼皮,往後大撤一步,轉身,走在前頭。
風大,海浪翻得更激烈。
“淩一!”
“淩一!”
淩一走出好遠,停下腳步,像是終于回過神,扭頭看向身旁不停喊他的季少虞。
季少虞一臉緊張地看着他。
他不解。
但很快,他看見了自己正牽着季少虞的手,回頭看,已經走了大半的距離。
他說不出抱歉,沒什麼好抱歉的,牽自己的男朋友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沒什麼好抱歉的,就算此刻他牽着的男朋友總說讨厭他。
淩一垂着眼,緊閉雙唇,一言不發。
他站在被海浪不停拍打的沙灘上,牽着季少虞,沒有一點要松開的意思。
季少虞也看出來了。
他試着抽回手,卻隻換來淩一無聲的用力。
“喂?淩一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淩一同學?”
“淩大隊長?”
淩一就那麼牽着他,不松手,不說話。
“不是,你别吓我?這是中風嗎?”季少虞用能活動的那隻手,在一動不動的人眼前晃了晃,“你至少說句話嘛!你要是不想回去,還想跑,我陪你跑就行了!”
勸說無果,或者說,淩一完全無視了他的話。
季少虞死死踩住腳下沙灘,一隻手抱住淩一的手臂,嘗試着能不能把他拽走,像是對付出門遛彎,卻不肯回家的大型犬那樣。
幾分鐘後,季少虞無奈接受了這個事實。
“喂!”他蹲在淩一紋絲不動的腿邊,“大哥,你說句話啊!”
天上星子沉默地閃了閃。
淩一還是不動。
季少虞百般無聊地在沙灘上畫起了畫,期間還有幾隻螃蟹大搖大擺從他身旁爬過,似乎是看出了他動彈不得的現狀,沒一點怕他的樣子。
實在忍無可忍。
他站起身,湊到淩一面前,問:
“你再這樣,我真的要生氣了!”
說完,他忽然意識到什麼。
“你……”季少虞試探開口,“你是在生我的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