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從江城起飛的航班,趕着在融化之前,落地海峽對岸。
江大一行人剛下飛機,就被吹來的涼爽夏風灌滿臉。
“我算是知道了,為啥我們那兒的有錢人,一夏天就往海邊跑。”
黃維舒服地閉着眼,忍不住感歎。
小組賽第二輪,他們來到了濱海島。
這島上本來就沒兩所大學,他們的對手濱海大學通過地區選拔也屬于矮子裡邊拔高個。
大家都把這輪比賽,當成了提前慶祝暑假來臨。就連常理都穿上了沙灘褲,頭戴墨鏡,嚼着口香糖開啟了度假模式。
他們朝着停在不遠處的大巴車走去。
“诶,這大巴怎麼能進機場裡邊啊?”
“有錢呗!”蔣奇思神神秘秘地說,“我聽說,濱海這邊的酒店、遊樂場好多都是小魚他們家的。”
“真的啊?”
“教練,我們能不能申請在這邊多玩幾天啊?返程機票我們自己買!”
常理瞪了他們一眼,找了個位置坐下:“真當那臭小子是土皇帝啊?就開了輛大巴車進來就把你們給哄得找不着北!期末考試不考了?快點坐好,去酒店了。”
“不對啊。”沙垣站起身,“隻有我們,不用等京港他們嗎?”
此話一出,衆人都把目光放到了坐在窗邊的淩一身上。
淩一和季少虞關系不錯,經過上次比賽,他們都這麼認為,理所應該的覺得淩一肯定會知道。
“我不知道。”淩一說。
“他們上個周末就過來了。”黃維舉起手機,屏幕上是程浪的朋友圈,“都玩了好幾圈了。”
大巴車在怨聲載道聲中啟動。
隻有淩一雙臂抱胸,一言不發。
駛出機場,鋼筋叢林逐漸遠去,高大棕榈樹快速劃過,直到蔚藍大海闖入視野,與車裡的他們齊頭并進。
忽然,左側靠窗的隊友發現了什麼。
“有輛好騷包的紅色法拉利跟着我們。”
“我看看,确實騷包。嗯?怎麼還沖我們閃燈啊?”
“就是,還按喇叭!誰啊這是,有錢就了……咦?是程浪!”
話音剛落,程浪戴着墨鏡,吹着口哨跟車上的他們揮手打招呼。
“靠!單手開車,浪不死你!”
黃維發現他聽不見,隔着玻璃對他豎起了中指。
程浪禮貌回了個,一腳油門,很快就跑沒了影兒。
滿車的人都七嘴八舌說着等會見到人,要怎麼弄他,跟群春遊的小學生似的。
常理象征性地念叨了幾句,倒也由着他們去。
這時,他發現淩一依舊側頭看着窗外,一副對周圍毫不關心的模樣。
解開安全帶,常理坐到了淩一身邊。
“我知道你話少,但你今天話也太少了吧?”常理看着他,“咋了,跟那臭小子吵架了?”
“沒。在想比賽的事。”
常理覺得更奇怪了。
濱大那球隊,連他都沒放心上,怎麼淩一反而記挂上了。
他還想再說什麼,但看淩一這樣子,想了想還是算了。
車輛抵達目的。
他們看着眼前被熱帶植物包圍的黑色雕花鐵門,怎麼看都不像是酒店的樣子。
“教練,你确定我們沒來錯地方嗎?”
常理看着手機上酒店的定位,發現的确不對。
“這不是我們訂的酒店啊。”
忽然,不知道藏在哪兒的喇叭忽然傳出了聲音——
“what's up loooosers!”
聽見這個聲音,淩一擡起了眼。
“是小魚的聲音嗎?”
季少虞坐在監控室裡,看着一個個扒草爬樹找喇叭,趴在桌上大笑。
程浪将麥奪了過來,嚣張道:“喂,叫聲爸爸,給你們開門!”
屏幕上,黃維帶着人沖着攝像頭罵罵咧咧。
“好了。”鄧東按下開門鍵,“一會兒有你求饒的。”
鐵門應聲而開,海島莊園朝着他們張開懷抱。
鄧東和程浪一人開了輛擺渡車,季少虞坐在鄧東身旁,去接大包小包的江大隊友。
“這啥?”黃維指着擺渡車,“你們仨把這酒店盤下來了?”
“叫聲爸爸就告訴你!”
“滾滾滾!”
季少虞啃着蘋果,笑得前仰後合。
忽然,他的身體慢慢僵住,嘴角笑意也淡了下去。
隔着深棕色墨鏡,他見到了站在隊伍最末的淩一。
高大茂密的枝葉還是落下了斑駁的點點光影,那些光灑在淩一臉上,讓他硬朗帥氣的五官多了絲柔和,說不出的溫柔好看。
在季少虞挪開眼前,淩一已經低頭拿起行李箱,走向了他身後程浪的擺渡車。
季少虞繼續啃着蘋果,不經意擡眼,又見到了後視鏡裡躬身放行李的人。
緊接着,程浪入畫,他看着淩一上車很是意外,還問了句什麼,最後用疑惑的目光和後視鏡裡季少虞對上眼。
“走吧。”
季少虞對鄧東說,順手将蘋果扔進了路旁的垃圾桶。
擺渡車走得很慢,路上沒有行人,偶爾才能看見身着工作服,踩着平衡車穿梭忙碌的工作人員。在經過數十米長的圍牆後,海灘出現在他們面前。
“這什麼酒店啊?”申北有些好奇,“沒看見多少房子,住客好像也沒有。”
“這不是酒店。”季少虞伸了懶腰,“這我家。”
車上長大嘴的人還沒來得及把下巴接回去,就再次被眼前矗立的建築所震驚。
主宅高三層,通身黑白,線條傾斜,極具現代。
面朝大海的一樓沒牆面,沒有玻璃,就那麼直晃晃地任由陽光和海浪聲淌入。
斜後方的兩座小樓同樣的風格,無牆大開口,玻璃多過死闆的牆面,像極了三顆被安放在沙灘旁的鑽石。
“小魚。”蔣奇思坐在乳白色複古布藝沙發,忍不住彈了彈,“這麼大房子,你一個人住啊?”
“有時候不方便出國的時候,我們家會來這邊。”
季少虞從黑膠唱片牆裡,随意挑了張,放進唱片機。
搖滾前奏響起。
一早準備好的程浪帶着京港衆人,排成一列,端着盛在椰子殼裡的雞尾酒,配合着貓王Hound Dog的節拍,扭着舞步出現在客廳中央。
“Let the Party Begin!”
鄧東在一旁開啟香槟,酒液泡沫噴灑而出,将還在拘謹的江大衆人強制開啟度假模式。
陽光、沙灘和香槟,開啟了他們的夏日。
歡呼聲中,季少虞和淩一在人群裡撞上視線,幾秒後,又再次默契移開。
……
“不行了不行了!”蔣奇思摸着圓鼓鼓的肚子,“再吃真的吃不下了!”
私人海灘上,他們圍坐在數張小桌前,身後是依舊忙碌着烤肉的廚師,堆砌如山的甜點和香槟塔。
海邊,蔔鳴大咧咧躺在沙灘椅上,赤着腳時不時被浪花撲過,感歎道:“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是啊,才來這三個小時,我都快被資本主義的虛假繁榮腐蝕了。不知道小魚他們,是怎麼抵抗的。”申本端起酒杯跟身旁的蔔鳴碰杯。
二人斜後方的椰子樹下,沙垣騎在周天佑脖子上,伸手去摘大椰子。
王超越和秦天就拿了塊野餐墊,在下邊小心翼翼接着,不停指揮:“左邊點,對對對!”
再往後,便是主宅旁的小樓。
淩一獨自坐在石桌前,看着屏幕,時不時低頭在筆記本上記錄。
小樓前後都是洞開的開口,前後院吹來的風,将筆電旁未按壓住的書本翻頁,他也并不在意,隻是伸出骨節分明的食指,輕輕将其按住。
“看什麼呢?”
季少虞被忽然出現在他身後的鄧東吓了大跳,趕忙從轉過身,搖頭:“沒什麼,你怎麼不下去啊?”
鄧東笑了笑,說:“這話該我問你。”
季少虞坐在椅子上,端起果汁喝了口。
“晚上也沒怎麼吃,就一個人跑上樓。”鄧東不動神色地看了眼不遠處燈下的淩一,“心情不好?”
季少虞伸出腿,随意交疊地搭在露台的玻璃圍欄上,聳聳肩道:“濱海這地方,最多隻能玩一禮拜,沒什麼意思了。”
“可現在不是有他們來了嗎,也覺得沒意思?”
季少虞搖頭,順道打了哈欠。
“困了,我先去睡了啊。”
“嗯,晚安。”
等到季少虞消失在旋轉樓梯,鄧東再次确認了心裡的答案。
于是,他帶着答案找了格格不入的人。
“你和小魚吵架了?”
“沒有。”
淩一似乎是寫累了,握筆的手換成了左手,筆尖未停。
鄧東挑着眉,慢慢點頭,在淩一對面坐下,順手拿起他桌上的專業書。
“也是,要真是吵架,你早眼巴巴地哄去了。”
看不懂,程浪放下書。
“那這可大事不妙,連架都不吵是最吓人的。”
筆尖頓住。
淩一擡頭看着他,問:“你想做什麼?”
“連我都看出來小魚喜歡你。”鄧東喝了口酒,“你不會不知道吧。”
他願以為會看見淩一驚喜的模樣,哪怕隻是雙眼閃過絲光,但很可惜,什麼都沒有。
淩一繼續低下頭。
“那一定是你眼瞎了。”
鄧東竄上股無名火,将酒杯重重放在石桌上,發出悶悶的聲響。
“你們倆到底在鬧什麼?不是才好好的嗎?”
“鄧東,你不覺得由你問出這些話,很奇怪嗎?”淩一蓋上筆蓋,合上屏幕,收拾起桌面,起身離開。
“不是,這犟脾氣是能傳染嗎?”鄧東氣得将酒一飲而盡,“吃多了撐得我!”
他喜歡季少虞不假,直到現在也喜歡,但他卻沒了其他的念頭。
原因無他,季少虞喜歡淩一。
從江大到石子海,從拒絕接受到不得不承認,小魚開心比什麼都重要。
而現在,自從季少虞從開普敦回來,面兒上看着沒什麼,但總覺得他悶悶不樂,就像無意間回頭,總能看見他在出神。
思來想去,隻能是淩一。
而今天和江大彙合,更是坐實了這個猜想——
季少虞和淩一都在躲着對方。
算了算了,愛怎麼折騰怎麼折騰吧!
鄧東放棄摻和這事兒後,卻不料,程浪這員大将更是當仁不讓地站了出來,在他們聚在一起分配房間時,當着所有人面說:
“啊?我沒給淩一安排房間。”程浪指着站得天南地北遠的二人,“你倆不住一間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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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室鴉雀無聲。
打台球、玩街機、開賽車、跳舞毯和吃爆米花看電影的衆人,順着程浪手指的方向,紛紛扭頭看向站在兩端的人。
季少虞盯着程浪,咬牙切齒道:“誰說的,我要和淩一住一間房?”
程浪沒發現季少虞的表情變化,眨眨眼:“大家都這麼認為啊。”
聞言,季少虞愣住。
遊戲室的三三倆倆玩遊戲的人互相看了眼,都點了頭。
“對啊。”黃維按下暫停鍵,看向他,“我們都是倆人住一間,小魚你跟淩隊關系最好,不住一起嗎?”
“我……”
“我們不住一起。”
季少虞的話被遠處的淩一打斷。
淩一走到程浪身旁的白闆,将自己的名字從季少虞名字旁擦去,面無表情地又走回原位站定。
“我看過了,房間足夠多。”淩一說,“這是小魚家,沒道理再讓他和人分享房間。”
此言一出,衆人恍然大悟,紛紛點頭贊同。
季少虞的目光還停留在淩一臉上,垂下的手慢慢捏緊,最後又猛地松開。
“诶,小魚你去哪兒?”
“睡覺。”
季少虞丢下兩個字,汲着拖鞋,哐哐上樓。
淩一不動聲色地移回眼,又和鄧東撞上視線。
“别墅一共就12間房,本來就有三個人擠一間,你打算睡哪兒?”鄧東問他。
淩一喝了口水,不徐不疾道:“旁邊小樓還有房間。”
“可是,那不是給小魚家傭人住的嗎?”
“還有棟樓是招待客人的。”淩一朝樓上走去,“隻是睡覺的地方而已,住哪兒都沒差。”
小小插曲沒有打斷遊戲之夜。
電子屏幕裡的打鬥聲和争搶手柄的嬉鬧聲,都隔音牆困在隻露出長條玻璃窗的别墅負一樓,屋外依舊寂靜。
深夜中,海浪在沙灘不停沖刷,海鳥在樹下駐足栖息。
小樓二樓亮起燈,一道身影出現在落地玻璃窗前,影子被打到身前的牆壁,同窗外棕榈樹一般筆直。
季少虞站在三樓主卧的露台,攪着杯中吸管,垂眼看向房間裡的淩一。
氣不過。
他掏出手機,噼裡啪啦好一頓打字。
“居然被搶先了一步拒絕,搞得好像我想跟這個家夥住一間房一樣!”
此刻,他指尖變形的吸管,仿佛成了對面卧室裡人的脖子,季少虞越捏越用力。
突然,他的手指松開。
淩一背對着玻璃窗開始脫衣服,看上去是準備去洗澡。
就當他解開褲腰時,瞧見了床上亮起的手機屏幕。
長手一撈,拿起手機查看。
幾秒後,淩一轉過身看向主宅的三樓露台。
靠!
季少虞趕緊蹲下。
“不是,我躲什麼呀?”
季少虞反應過來:“我怎麼知道他會脫衣服?!”
低頭懊悔之際,他發現全有玻璃包裹的露台根本沒地方躲。
季少虞僵硬着脖頸擡頭。
隔着玻璃,二人再度對視。
季少虞覺得沒有什麼比現在更尴尬了。
很快,他就發現自己錯了——
淩一走向落地窗,張開雙臂,将窗簾關得嚴嚴實實。
季少虞:……
一刻鐘後,依依的電話拯救了尴尬得滿五亂竄、被抓包的「變态偷窺狂」。
“寶寶,準備睡覺了嗎?”
“沒有。”季少虞趴在床上,“在準備重新投胎。”
對面輕聲笑了笑,還有回聲,聽上去聲音更低了些。
季少虞抓了抓頭發,跟依依說起了今晚發生的事,沒說他被抓包的事情,擔心依依誤會。
“嗯…所以,你是生氣淩一沒跟你住一間房?”
“當然不是!”
季少虞噌的一下坐起來,認真道:“我答應過你,我會和淩一保持距離,我就一定會做到!”
他決定勇敢一點,就算暫時做不到去江城見自己的「男朋友」,但讓身處異地的二人有足夠的安全感,是他能力之内的事情。
“那你為什麼生氣?”
季少虞回過神,無奈道:“因為我準備這麼說啊,結果被他先說出來,倒顯得好像我多想和他住一塊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