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筒那頭笑了笑,沒說話,幾秒後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
“你在幹嘛?”季少虞問。
“剛洗完澡。”對面說,“要開視頻嗎?”
電話挂斷,沒多久視頻撥了過來。
屏幕上,季少虞整張臉都在取景框裡,依依那邊卻隻是将攝像頭對準了書桌上厚厚的物理競賽試卷。
這一個月他們打了很多次視頻,無一例外,依依都沒有露臉。
這是季少虞提的,他還沒準備好,依依并沒多說什麼,甚至沒問過一句話,似乎和他一樣沒準備好。
二人的視頻時間裡,大都是各自在做各自的事情。
依依的事情比較多,看書、做試卷的時間很長,季少虞就陪着他,有時候沒注意消失在屏幕外,不一會兒就會被發現,把他又叫回來。
後來,季少虞發現了一個規律。
每當屏幕裡寫字、翻頁的動作停下時,就是對面的人在看他。
就像現在,那隻握着筆的大手已經很久沒動過。
“别看我。”季少虞做了個惡狠狠的表情,“刷你的題。”
手指擡起,輕輕碰了碰攝像頭。
“想看。有些晚了,你先睡。”
季少虞點點頭,将手機放在枕邊,閉上了眼。
海浪與夜聲一樣安靜。
“晚安,小魚。”
晚安,淩一。
-
濱海的海岸線綿長且柔軟,浪花也變得細小,與金色砂礫糾纏,在七月末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季少虞赤着腳的腳幾乎都陷進了沙裡,海水撲濕蹲下時寬大的齊膝短褲,也将他找到的白色貝殼沖刷幹淨。
他舉起來,對着陽光看了看。
“好像上次我們在海邊找到的那個!”季少虞扭頭看向身後,“你看像不像?”
身後沒有人。
離他最近的是在海裡跟黃維決一死戰的程浪,遠處的鄧東正在教人沖浪,海島很好玩每個人都有自己事情做,沒人會那麼傻地跟在他後邊。
他将貝殼放進口袋裡,壓低了帽檐,繼續漫無目的地沿着沙灘走。
嘀嘀——
“小魚!”蔣奇思開着擺渡車,沖他大聲打招呼,“摘椰子,去不?”
季少虞再次掃了眼沙灘上的人,問:“其他人都在那邊嗎?”
“對!”
季少虞上了車。
沒一會兒,他們就開到了莊園西北角的椰林。
申北朝着他們走來,跟蔣奇思抱怨道:“又不是李子樹,沒個下腳的地方,根本就爬不上去!杆子拿來沒?”
“拿了。”
蔣奇思取出擺渡車裡的長杆遞給他:“還不是你太菜,淩隊怎麼就能爬上去?”
季少虞擡起眼,越過前排的椰樹,見到了被寬大羽狀複葉半遮住的人影。
“你拿我跟淩隊比?自己想想,你這個比法它合理嗎?”
“菜就多練,廢話還那麼多!”
“停停停!”申北投降,指着走遠的季少虞,“看人小魚都去幫淩隊了,你能别添亂嗎?”
淩一聽見腳下有動靜,以為是來接椰子的申北。
“接着。”
“什……”
季少虞話沒說完,就看見墨綠色的圓鼓鼓朝他襲來,下意識往後退,又手忙腳亂伸手去接——
“啊!”
接住了,但距離沒把控好,砸中了小臂。
“小魚!”蔣奇思第一個叫出來。
淩一擡起眼,眼底閃過一絲訝色,看向腳下。
“沒事沒事。”季少虞将椰子放進身後的籃筐裡,“稍微碰到了點。”
耳邊刮過陣風,伴随落地的沉悶聲響,淩一撐地起身,走到他身邊。
“疼不疼?”
季少虞的手臂被握住。
他看着那雙手有些出神,任由淩一握着,等到淩一的大拇指指腹輕輕撫過,如同微弱電流般又酥又麻。
“不疼!”
季少虞猛地抽回手。
淩一的雙手僵在半空中,指尖微微蜷曲,慢慢收回。
“對不起,我以為是申北。”
“沒關系。”季少虞再度搖頭,“你繼續吧。”
淩一看着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叫上了申北去另一棵樹。
留在原地的季少虞,看着淩一三兩下就踩上了椰子樹頂端,核心極其穩,單手就将自己固定在了樹上。
白色的無袖上衣,讓用力時飽滿的大臂肌肉一覽無遺。從他的角度,還能看見寬松下擺裡的結實成塊的腹肌。
季少虞忽然有點後悔來了。
“小魚,你能吃椰子吧?”
“能。”季少虞接過蔣奇思用鐮刀開好口的椰子,“謝謝。”
二人找了塊大石頭坐下,看着不遠處爬上爬下,忙裡忙外的另外二人。
蔣奇思對他很好奇,問了很多問題,季少虞一時找不到借口脫身。
嗯,一定是這樣。
“小魚,我再采訪一下你上個月在開普敦做的那個慈善,你是作為青年志願者,還是沈建集團的代言人?”
喝着椰汁的季少虞忽然愣住,看向已經掏出小本本記錄的蔣奇思,問:
“你在記什麼啊?”
“哦,我新聞系的。”蔣奇思不好意思地揚了揚巴掌大的翻頁本,“習慣了,這個問題方便回答嗎?”
季少虞笑了出來,說:“你要是不把我說的話,寫進你什麼選題或者自媒體賬号,我可以回答。”
蔣奇思點頭。
“隻是一個傀儡,我哥他們在南非的礦場遇到點問題,直接送錢太打眼,就用慈善的方式打通關系。南非那地方,幾個中國人有什麼慈善好做的,思來想去我的身份和愛好比較合适。”
說完,他發現蔣奇思張大了嘴。
“這,這是可以說的嗎?”
“你當個八卦聽就行。”
蔣奇思将小本本收好,心有餘悸道:“的确不能記下來,要不然沈建律師團就要找我麻煩了。”
季少虞被逗笑,放松地伸長了雙腿。
過了會兒,他看向若有所思的蔣奇思,問:“诶,我記得這事兒并沒有在國内大肆宣傳,你怎麼知道的?新聞系的嗅覺這麼敏銳嗎?”
“害,我也是湊巧。”
蔣奇思不知從哪兒摸出個勺子,舀着椰肉吃起來:
“我去找姚望,剛好在淩隊筆記本上看到了這新聞。姚望你認識吧?就是淩隊室友,他說他也認識你。”
蔣奇思又從兜裡摸出個勺,正想遞給季少虞,卻發現對方臉上表情變得有些奇怪。
“怎麼了?”
蔣奇思不知道是自己哪句話說錯了,小心翼翼地問他。
樹蔭下,還有海風吹着,但季少虞後背忽然就出了密密一層汗。
幹燥舒适的亞麻上衣,也讓他頓時覺得燥熱無比,回過神來,抱着椰子,一口氣喝光。
“沒什麼。”他說,“就覺得挺巧的。”
話音剛落,淩一和申北就各提着兩大筐椰子走來。
“奇思快來搭把手,沉死了!”
“來啦!”
季少虞跟蔣奇思一同起身,朝着淩一靠近,後者先一步說道:“不用,走吧。”
可當他走了幾步,季少虞還在停在原地,就那麼看着他。
這次,不等他說。
季少虞扭頭沖着另二人道:“兩輛車,我和淩一一起回去。”
說完,他在淩一錯愕的目光中,快步走向擺渡車,坐上了副駕駛座。
等待淩一将椰子固定好的空檔,季少虞将挂在頭上的墨鏡戴了起來,雙手抱胸,似想要遮住他劇烈起伏的胸膛。
“坐好了嗎?”淩一問他,“出發了。”
等到車輛駛入寬敞莊園内部路,季少虞開門見山道:
“淩一,你知道我上個月比賽結束後去哪兒了嗎?”
他很确定,那段時間他都在躲着淩一,根本沒告訴他自己的動向,更沒有發過任何社交平台,按理說,淩一不可能會知道。
等了會兒,不見淩一作答。
季少虞側過身看他,隔着墨鏡目不轉睛地盯着淩一的側臉,忽視了他握着方向盤有些打滑的手。
“這個問題不難回答吧?”
“嗯,的确不難。”
淩一終于開口。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幾分,緩緩道:“我隻是在想,說出來的答案會不會讓你不開心。”
白色擺渡車慢慢開着,沒有遮擋,風就這麼吹着季少虞,但他仍覺得整個人燥熱無比,似乎隻有當聽到确切的答案才會得以平息。
這天底下沒有這麼巧的事。
如果說,依依是因為關心他,所以通過了衆多方法找到了他的行蹤,那淩一要怎麼解釋?
“說。”季少虞語氣更加急切。
淩一胸膛微不可察地起伏了下,依舊直視前方,回答道:“依依告訴我的。”
聽到這個回答,季少虞墨鏡下的雙眼快速眯了下,有懷疑又像是不滿。
随即,他冷笑一聲。
“呵,有時候我真不知道,到底跟他在談戀愛的是我還是你。”
淩一繃緊了下颌,雙唇緊抿。
“如果不是親耳聽到你說,你喜歡女生,我可真是會多想。”
車停下。
季少虞解開安全帶,頭也不回地離開。
淩一提上椰子,默默跟在他身後,返回别墅。
-
客廳裡,其他人都在,全都圍着坐在台階高出的常理。
“終于回來了。”
常理擡手,讓準備給他們打電話的黃維放下手機:
“來,玩了這麼兩天了,說說吧,比賽準備怎麼打?”
黃維率先起身,說:“濱海的确不用讓我們太耗費兵力,讓替補都輪着上吧。”
“我不同意!”程浪舉手反駁,“上次因為特殊情況,沒能赢個頭彩,這次怎麼着也得全力以赴,踢他十個八個的!”
季少虞站在最末,看了看剩下的隊友,基本都分成了這兩派,試圖說服對方采納自己的觀點。
“東哥。”季少虞手肘碰了碰鄧東,“你怎麼看?”
“我贊同程浪的看法。”鄧東說。
季少虞沒說話,下意識看向淩一。
他張了張嘴,還是沒問出口,轉過頭等着常理拍闆。
“鬧山麻雀,吵死了你們。”常理拿出眼藥水滴着宿醉後的紅眼睛,“淩一,你說。”
所有人都扭頭望向角落的淩一。
淩一看了眼唯一不肯看他的人,緩緩道:“折中,将主力拆成兩隊,分上下半場各自帶需要曆練的隊友上場。”
季少虞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側頭,瞟了他一眼。
“你怎麼突然說這個?”常理皺着眉,站起身,“黃維說這種瞎話,我就當一聽,你怎麼跟着一塊兒犯渾了?”
被點名的黃維瞪大了眼,茫然無措地指着自己。
常理瞪了眼他,慢悠悠走下台階:
“你們不會真覺得自己有多厲害吧?”
形式陡然變化,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是,我們隊現在有的是個人能力出衆的球員,但是足球拼的是個人技巧嗎?!”
常理把玩着口哨繩子,朝着淩一慢慢靠近。
“團隊、配合、默契!你們現在一起踢過多少場比賽?”常理豎起食指,“就一場。的确,我也沒把F組其他球隊放在眼裡,但這同樣是寶貴的機會!讓你們和你們隊友相互磨合,提升默契的機會!”
常理最終停在了淩一身前,盯着他道:
“上場比賽,你和季少虞要是再默契點,能再進一個球,這你知道吧?”
淩一将臉别向一旁。
季少虞知道淩一這麼說的原因,于是,他站了出來,對常理道:
“教練,淩一他不是那個意思,是因為我……”
“當然是因為你!”
季少虞愣住,不知是因為常理忽然拔高的音量,還是這句話。
“隻要跟你扯上關系,淩一這腦子就會變木頭!”常理單手叉腰,指着他倆,“以為這兩天我沒看出啊,又吵架了是吧!吵得都不願一起上場踢球了,嘿,真有意思!”
季少虞還想辯駁,但又很快被常理打斷。
“其他人散了,你們倆個留下來!”
……
一刻鐘後,黃維神秘兮兮地走到程浪身邊。
“剛剛教練讓我幫他找個東西。”
“什麼東西?”
黃維從身後掏出了一捆麻繩。
程浪:?
黃維進去了。
黃維空着手出來了。
五分鐘後,屋外焦急的幾人等到了終于被放出的二人。
這幾天來,二人頭一回挨得這般近。
程浪剛納悶,那繩子是幹什麼用的,他就低頭看見了——
季少虞左手手腕上的綁着麻繩,順着麻繩往右邊看,見到了同樣被綁住右手的淩一。
“噗!”
程浪沒忍住笑了出來,在看見季少虞臉漲紅得跟個番茄似地更加忍不住,捂住肚子,肆無忌憚地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換做以前,他肯定替小魚委屈,但自從知道倆人偷摸談戀愛後,都想給常理送錦旗。
“笑個屁!”
季少虞臊得一刻不想多待,扭頭離開——
被扯了回來。
季少虞:……
黃維本來還在擔心,見到程浪都笑成這樣,轉而問起另一件事:
“可是,你們倆這樣,怎麼訓練啊今天?”
“他倆今天不練!”
常理走了出來,雙手叉腰:“要是到了明天還這幅臭德行,後天比賽也别想踢了!”
季少虞氣得火冒三丈,可偏偏想到常理方才說的話:
“隊裡關系才好了沒多久,你們兩個隊長就是這麼做榜樣的嗎?是不是想讓其他人都學你們,動不動就内讧,鬧不和!”
讓他這些火氣也隻敢往肚子裡咽,無話可說。
于是,季少虞隻能猛地甩頭,用大步流星的步伐表達不滿。
淩一乖乖跟在他身後。
“臭小子,你去哪兒?我話還沒說完呢!”
常理沖着一前一後的背影大喊。
“培養感情!”
季少虞更大聲地吼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