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霧獸的行為讓忙碌的風停下腳步。
風也好奇。
于是夜裡呼呼地起風了,房子傳出誰的咳嗽聲,女人嘭地把窗戶關上,大霧獸差點被夾了鼻子。
……
今天天氣晴朗,大霧獸選擇待在山洞。
她卧在濕冷的土地,枕着兩隻爪子,不遠處傳來霧獸的叫聲。
聲音未到,霧獸已至身前,它興沖沖跑回來,抖落多餘的雲霧,探身擠進山洞,然後原地轉身,和大霧獸頭挨着頭,正對出入口。
它卧倒之後怎麼也靜不下來,上半身看起來沒什麼異常,藏在山洞裡的尾巴搖個不停,一不留神甩到大霧獸身上。
大霧獸支起上半身,爪子沖着它的大臉盤子招呼過去,把它那股熱乎勁兒瞬間拍沒影了。
它把身體卷起來,不動了。
大霧獸打起了盹兒,一覺睡到第二天。
一側臉,她看到一隻一夜沒睡但是精神抖擻滿眼放光的霧獸,它正眼巴巴地看她,小心翼翼地用兩隻爪子捧着一團霧,形狀像人類鄰居的房子。
這是它用身體上揪下來一團霧捏的。
它把霧團房子放在它們之間,又拿出一個霧團小人——大緻輪廓是照着那個男人捏的,放到房子旁邊。
它期待地看着她,邀請她加入它的遊戲。
她拒絕了。
它把房子和小人塞到她爪子裡,她嫌棄地收回爪子。
和她相處久了,它膽子大了很多,一個勁兒要鬧她,讓她陪它玩,她被它弄煩了,一尾巴将房子和小人抽散了。
它終于安靜下來。
不一會兒,有誰在戳她,回頭一看,它又捏了個霧團房子,放在爪子上遞給她。
她毫不猶豫地拍散。
它像是找到了什麼新玩具,重複着捏霧團,被拍散,再捏,再被拍散的過程。房子,小人,山川湖泊,花草樹木,還有一個縮小版的它,都逃不掉被拍散的命運。
霧獸們玩累了要歇息,唯一幸存的霧團是縮小版的大霧獸。
大霧獸沒想到,這隻縮小版的她一夜之間就複制出了無數個。
她醒來時,它們爬滿她的身體,幾隻趴在她腦袋上蹦跳,幾隻在啃咬她背後的雲霧鬃毛,還有幾隻拽着她的耳朵蕩秋千。
她站起身,抖抖身體,将背上的霧團子甩下來,一卷,全部塞回某隻看熱鬧的霧獸體内。
它樂得打滾,然後被她收拾了一通。
……
山林出現新的氣息,一隻外來的霧獸闖進來,它巡視這片土地,自诩更強大,想成為這片山林的新主人。
權力的更替輪不到“下位”參與,因為絕大多數情況下,“下位”都是更弱者。
護在她身前的成年霧獸已經長得比她還強大,而她一如初見,滿身傷痕,暴露在太陽底下被烈火焚燒般痛苦。
霧獸的規則裡沒有同伴,“下位”往往會在它比“上位”強大前,被“上位”殺死并吞噬。
她沒有殺它。
她放任它長大,放任它日漸強盛,放任它将挑戰者咬傷,輕易将對手從山林中驅逐出去——她平靜放任一切,無動于衷。
她的“下位”回來了,撲到她跟前,向她邀功。
她不做任何反應。
它意識到自己的逾矩,它慌了。
她一步步逼近它,它一步步後退,她低吼着撲向它,它嗚咽着蜷縮在她爪下,模仿幼獸的叫聲,乞求她的垂憐和收留。
注視它良久,她轉身離開。
……
人類鄰居搬走了,它回來告訴她這個消息。
他們留下了那個小房子,霧獸們宣布要占領它。
它們用雨腐蝕鐵鎖,用風吹開門窗,發現裡面早已空蕩蕩的。
歡騰的霧獸捏了個霧團小人。
被轉着圈蹭鬧煩了的大霧獸拍開它,不上心地從身上取下一團霧,勉勉強強捏作人形扔給它。
它小心接過,仔細擺放在它的小人旁邊。
占領儀式完成了。
它開心極了,拉着其他山頭的烏雲慶祝,結果因為雲停留太久,雨下個不停,山林裡發了洪水,小房子差點被淹了。
它心虛地跑回她身邊,拉過她的爪子按在臉上蹭啊蹭,整隻獸重新亮起來,仿佛有個太陽在它頭頂徐徐升起。
所以,它從人類那裡學了些什麼?
……
傳說,霧獸是自由的,整個山林都是它們的遊樂場。
它們喜歡風,喜歡雨,喜歡途經的所有東西,會跑的會跳的會飛的會遊泳的,凡目之所及都喜歡。
閑來無事時它們還喜歡薅一把大樹的葉子,蓋在路邊熟睡的老虎身上;喜歡揪一下忙着啃食青草的兔子的尾巴;喜歡幫松鼠搬家,又不管對方樂不樂意。
最能鬧騰的霧獸跑遍了山林,它玩累了,躺在草坪上,它既不想回山洞,也不想一隻獸留在這裡。
它用尾巴勾住她的脖子,想讓她也留下來陪它。
她扒開它的尾巴。
見她要走,它磨磨蹭蹭地從草地上爬起來,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
走着走着,她身上一沉——它爬上她的後背。
霧獸的身體構造很特殊,她一甩,它就會滑下來,它被甩下來也不氣餒,鐵了心往她背上爬,來回折騰好幾次。
它抱住她的腦袋蹭,身後的尾巴和她的纏得很緊。
她威脅它再亂動就把它丢下去,它吓得叼住她的耳朵不鬧了。
落日在霧獸們身後同它們告别,她背着它行走在那條往返過無數次的小路上,半張臉埋在她頸後的霧獸安分乖巧,眼底亮得像藏了顆星星。
……
某個無星無月的夜晚,山林睡着了,沒有風聲,沒有蟬鳴,一切都是靜悄悄的,花兒靜悄悄地開,河水靜悄悄地流淌。
本該酣睡的霧獸蓦然驚醒,跑出山洞,沖進黑夜。
晨曦如常出現,天亮了,它孤零零回來了,它披着滿身的陽光走進山洞,趴在它同伴曾經待過的地方,身體卷起來,頭埋在爪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