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間有一種奇特的生物,名為霧獸。
它們形狀如雲霧,變化莫測,常與風雨同行,可以行走在世上的每一個角落。
它們一般不會離開山林,如果在山林之外的地方見到它們,那多半是霧獸死去後留下的軀體,也就是霧,沒有意識,隻能随風四處飄散。
每一片山林通常隻存在一隻霧獸,如果有兩隻——
她不滿地瞪視眼前這隻霧獸,它在沖她示威。
她與它同時發現了這片無主的山林,霧獸沒有同伴的概念,如果一場争鬥中沒有一方願意主動退出,它們會互相厮殺直到一方落敗,然後被驅逐。
它們毫無懸念地混戰到一起。
她赢了,把對方大半身體吞入腹中;它輸了,拖着殘缺的身體即将被驅逐。
落敗者可以不被驅逐,在征服者的地盤上永遠隻能是“下位”。
它蜷縮在她的爪牙之下,嗚咽着顫抖着,乞求她的垂憐和收留。
它知道自己的處境,連在滿身傷痕的她手中都無法奪得一席安身之地,換做是其他強盛的同族,它更無勝算。
霧獸不輕易殺幼獸,但它現在太虛弱了,離開這裡隻剩死路,面前的大霧獸冰冷地注視它,她想吃了它。
它縮成一團,口中嗚咽着幼獸獨有的叫聲。
這種叫聲刺耳又難聽,她被叫煩了,像拍皮球一樣把它拍進河裡。
霧獸很輕,水流把它托起,它松開抱住自己的爪子,迷茫地張望,直到看到大霧獸遠去的背影,才意識到自己還活着。
……
晚上看不到霧不是怪事,因為霧獸也會睡覺,黑夜降臨時它們在山洞中休息。
山林裡可以住霧獸的山洞隻有一處,她占據了大半,它就隻能縮在角落。
每□□陽升起,山林蒸騰出一種特别的“氣”,那是霧獸的食物,但對其它生物而言,“氣”是有害,在人類那裡,它被稱為瘴氣。
這就是沒有霧獸的山林少有人煙的原因。
她大口吞咽這些“氣”,隻留一些殘羹給它。
它伸長了爪子從邊邊角角搜尋出一些漏爪之“氣”,塞進肚子裡。
她進食或者玩耍時,它遠遠看着,不做打擾,如果它也想要,就要等到她心滿意足後,才從角落走出來,撿一點零碎。
這是在她允許的情況下。
如果她不允許,它隻能得到一頓收拾。
她享有自己領地上一切事物的支配權,它跟在她身後,全盤接受。
……
她趴在山洞裡舒展身體,把她的那隻“下位”霧獸揉圓捏扁。
這幾天它們多了一對鄰居,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他們蓋了間房子,在山腳,離她的山洞不算遠。
女人經常出門打獵,她和大霧獸偶爾會在路上遇見,不過無關緊要,大部分人類分不清霧獸與霧的區别。
男人是個瘸子,出不了遠門,女人出門時他隻能在房子不遠處采集。
某個多雲多風的陰天。
山洞的大霧獸伸了伸懶腰,晃了晃腦袋,懶洋洋地拜訪自己這兩個新鄰居。
她餘光往邊上一掃,它也跟來了。
她沒管它,趴在人類房頂繼續觀察。
屋子底下,兩個人類說說笑笑,有時候說着說着臉貼在一起,分開時他們紅着臉喘氣,然後身體會無聲抱在一起,很久不願分開。
他們頭頂,兩隻霧獸趴在房頂光明正大地偷窺,它探出腦袋一眨不眨地盯着兩人,好奇又不解,結果靠得太前,擠占了大霧獸的空間。
她把它提起來,丢到一邊,它被挂在隔壁的樹枝上,臉上帶着無辜的表情。
樹葉搖晃,沙沙聲驚擾了底下的兩人。
……
她來探望新鄰居時總愛順走幾片肉幹,它也喜歡這兩個新鄰居——它來得比她還勤快,每次她到訪,它已經在屋頂趴着了。
她擠上屋頂,對方自覺地騰出地來,安安靜靜挂在屬于它的那棵樹上。
那個女人回來了,背着一捆枯枝條,男人看見她,支着身體站起來,杵着木杖走到門口迎她。
女人将柴火放進廚房,走到男人身邊,俯身蹲下把人背起,放到屋前的石闆凳上,不知道她說了什麼,男人笑得很開心,她笑得也很開心。
屋頂的大霧獸往隔壁那棵樹瞥了一眼,在翠綠葉影間看到一個伸出來的腦袋,傻乎乎的。
與人類習性相差甚遠,霧獸不能理解人類的很多行為,它們不會跟同族靠太近,更不會把同族放在背上。
樹梢的霧獸企圖思考人類行為背後的意義,而屋頂的霧獸昏昏欲睡。
早上才分别的兩個人類,像許久不見一樣有聊不完的話。
天上的陰雲遮住了太陽,不知過去多長時間。
女人走進廚房,煙囪升起縷縷白煙,趴在屋頂的大霧獸沒有防備,煙囪冒出的白煙與水霧混合在一起,把大霧獸的身體弄得很髒。
她不高興了。
大霧獸伸出爪子捉住路過的風,塞進還在冒煙的煙囪裡。
煙灰與咳嗽聲從廚房裡鑽出來,女人罵罵咧咧地走出廚房,臉上粘了髒灰。
籃子旁擇菜的男人放聲大笑,捂着肚子快要歪倒在地,女人一臉郁悶在他身邊坐下,撇撇嘴不想看他。
笑夠了,男人不笑了,輕輕掰過她的臉,細細擦去她臉上的灰;女人看着他,也不氣了,靜靜地任他擦拭。
大霧獸跳下屋頂,頭也不回離開了。
她在山泉裡泡了很久,直到全身上下徹底變得透明。
回到山洞,它已經回來了,她沒管它,趴下身子閉上眼睛,旁邊有一隻爪子探過來,輕輕按在她的臉上,笨拙地摸了摸。
她拍掉臉上的爪子,瞪眼怒視它。
它被她吓了一跳,又躲回角落,許久沒有冒頭。
……
霧獸們不願老實回到山洞睡覺,它們夜遊去了,弄得山林夜晚霧氣氤氲,星月的光也朦朦胧胧。
夜遊地點是人類鄰居的小房子,它們好奇人類會在夜晚做什麼。
大霧獸趴在屋外,她透過漏出一些光亮的窗子往裡瞧,窗戶太小了,沒辦法把腦袋伸進去,隻能挨着窗戶觀察裡面的人類。
它靠過來也想看看,然後被她擠開。
它什麼都看不到,隻能聽到房子裡傳來奇怪的聲響,還有隐約的哭聲。
裡面的人類在幹什麼?它好奇地想。
它看不到很正常,因為大霧獸也看不到,被子把兩個人類遮得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