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弄不明白他有什麼好自滿的。不過,他總是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洋洋得意。等他們在舞池内面對對方站好時,帕薩莉别開目光沒好氣地想,卻不由再次紅了臉——因為下一刻,她就意識到,他們好像一瞬間回到了學生時代巴黎之行的那次舞會。當時他們也在鬧别扭。雙人舞開始後,她非常不得勁,尤其是湯姆後來還故意當衆吓唬她,差點讓她摔倒、跌進他懷裡。隻不過跟那時候完全不同,現在他們光明正大地約會——即便仍感到羞澀,更多的興奮和甜蜜還是像啤酒泡沫般在腦袋和身體裡嘶嘶作響地蔓延,仿佛随時會從耳朵、眼睛甚至鼻孔裡溢出來。
“或許以後我們可以一同打發無聊的聚會。”等他們開始随着節奏搖擺時,湯姆的聲音又從大腦伸出傳來。他湊得更近了,溫熱的氣息貼上了她的側臉,讓她的意識瞬間飄忽了一下。
他今晚沒有噴香水,身上隻有香皂的味道。
“什麼意思?”幾秒後,帕薩莉回過味來,擡眼望向他,在腦子裡問。
“就是字面意思,”湯姆說,她帶疑惑的理智神态讓他有些緊張起來,傳過來的聲音聽上去帶上了一些小心的意味,眼神裡也透露出試探,“我們可以成為對方所有聚會的伴侶,這樣就不必麻煩别人了。”
帕薩莉注視着他,過了好幾秒才明白過來他的真正意思:“你是說,公開我們正在約會的事。”
他顯得更謹慎了,極輕微地點了下下巴表示肯定,接着移開了視線,可幾秒内又想到了什麼,轉回目光,理直氣壯起來:“我會配合你進行靈魂修複,直到你滿意為止。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拖着?我不認為我們的關系有什麼不能見人的地方。”
“……當然,湯姆,在這一點上我贊同你的看法,但問題是,現在時機不合适。”帕薩莉頓時緊張和羞澀起來,小腹不自覺一陣緊縮——冷不丁非常直白地抛出這種話或許又是他的政治談判技巧,但這源自他對他們關系進一步發展的迫切和渴望。她覺得自己的腋下、後背、臉上和手心都開始冒出汗來,心底從說不清道不明的地方生出又癢又酥的感覺,讓人坐立難安——除了說話,她還想做點什麼,比如給他一個擁抱,甚至親吻他(當然,如果他能乖乖地待在原地,别亂動手動腳就更好了),似乎隻有這樣才能緩解她的悸動。可現在周圍都是人,她隻能努力趕走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繼續在腦中對他說:“如果你以黑暗公爵的身份現身,我們都會引來很多不必要的關注。如果以私人身份,别忘記魔法部還保留有史密斯小姐的案卷,一旦你以自己的身份現身,魔法部就會有人找上門來。”
“……好吧。”他盯着她,思索了幾秒後,眼睛一瞬閃過紅色,露出陰沉的惱怒。
似乎被約會帶來的感覺短暫沖昏頭腦的不止她一個,否則他不會想不到這一點。帕薩莉邊想邊安慰又溫柔地捏了捏他的手,看着他愠怒的模樣,第一次覺得他生氣也可愛起來。
他們沒再談論這個問題。
“今晚我們從這裡離開,我就把修複咒語告訴你。你嘗試過後,把感受告訴我,好嗎?”沉默地順着音樂的節奏又跳了一會舞,帕薩莉擡頭看向他,希望他别太因為這件事不高興。
“當然。”他馬上在腦中回應,盡管聲音聽上去有點冷淡,顯然還沒完全從郁郁不樂中緩過來,可還是表現出了配合。
帕薩莉一方面覺得甜蜜——他很在乎他們關系公開這件事,說明很把她當回事——另一方面又有些費解,為何她魔法上的成就沒能像以往一樣激起他的興趣和鬥志?畢竟這是迄今為止最高難度的魔法之一,而她竟然取得了突破——如果準确說,這可是史無前例,比他都要優秀。要知道,撕裂靈魂的先例不是沒有,例如撕裂靈魂并制作了魂器的海爾波。可沒人能夠真正修複靈魂——唯一記載有用的辦法是撕裂靈魂者本人進行誠心的悔過。可者對于決意這麼做的人來說毫不奏效,因為如果能感到後悔,他們就不會做出這種選擇了。
“噢,真巧,帕薩莉,晚上好,”正當帕薩莉打算跟湯姆點出這一點并炫耀她是怎麼找到突破口時,一個輕快的女聲從背後響起。
回頭一看,竟然是黛絲,格蕾絲-拉德蒙的好友,也是店鋪的大客戶之一。此時,對方正跟一位有些眼熟的男巫一起跳舞。他們倆望向她和湯姆的好奇表情裡都摻雜着尚未完全消失的忍耐和無聊。看來不止她為了守住财産而遭到約會政令的折磨。
“你們也是,晚上好,”帕薩莉愣了一下,發現黛絲的男伴竟然就是經濟部長的第一秘書克利夫斯。正是他把她在這裡跟謝禮見面的事告訴了湯姆。她不情願地露出笑容,盡量不去為他們的打量、猜測和過後的八卦而心煩。
“在這裡見過您很多次了,梅爾賓斯小姐,”克利夫斯又瞥了湯姆一眼,可顯然因為後者的混淆魔法而沒能認出他來,于是馬上圓滑地對帕薩莉說,“真遺憾在這裡見到您這麼多次都沒能跟您說上話。” 說着,他又仔細地打量了湯姆一下,卻依然沒能從腦子裡搜尋出有關湯姆的信息。
帕薩莉對此毫不意外,“我也是,”她客氣地說,暗中捏了湯姆一下,示意他介入,後者才不情願地對克利夫斯伸出手并報上了自己假證明上的名字。
克利夫斯識趣地也握了握他的手。
黛絲不在意地瞟了他們一眼,對她笑嘻嘻地說:“我記得你在這裡從不跳舞。”說着,又瞥了一眼湯姆,繼而沖她眨了眨眼,“看來是沒遇見想一起跳的人。”
帕薩莉笑了笑沒有接話,而是立刻選擇結束話題:“祝你們玩得愉快。”
“哦,你們也一樣。”黛絲收到了她的暗示,有些遺憾地說,帶着克利夫斯慢慢邁着舞步,往離他們更遠的地方走開了。
“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最好别公開我們約會的事。”帕薩莉看着他們遠去的身影,有些沒好氣地在腦子裡對湯姆說。
湯姆沒有說話,情緒卻比之前輕松了一些。
帕薩莉不明白他為什麼又突然之間心情又好了起來,但很快選擇乘勝追擊——她轉過頭,拍了拍湯姆的胳膊,用柔和的語氣勸:“以後總有機會讓大家都知道的,好嗎?來吧,我們可以再跳幾支舞,還有半個多小時才九點。”
湯姆的視線落回到她臉上,點了下頭,重新拉起她的手。
九點時,他們準時離開酒吧,拿到了約會認證。
然而,等走出酒吧,幻影移形到了晨曦小屋外的空地上時,湯姆忽然又開口了:“如果你想不受人打擾、不讓熟人傳你的閑話,有個更好的辦法。”
帕薩莉沒說話,隻擡了擡眉毛。
她不确定湯姆有沒有看到自己的表情,但他一定收到了她的好奇,因為下一刻他的氣息忽然又拘束起來,似乎還吞咽了一下喉嚨。
頓時,帕薩莉有了一些不太好的預感——每當他要提出一些她不太喜歡或者不贊同的想法,總會不自覺變得緊張。
“其實,我們可以去旅館,那裡能提供更高級别的認證,你能少交更多稅,而且隻需待夠一小時就行。”聽得出來,他竭力讓自己的口吻聽上去平靜客觀,但略喑啞的聲音和顫抖的氣息透露出說這話時,他心裡在想什麼。
帕薩莉渾身立刻燒了起來,但更多是被冒犯的惱怒,毫不客氣地瞪向他,壓低聲音厲聲喝止:“我不會在婚前跟人去那種地方的。即便是你也不行。”
“我不會做什麼的,我保證。”他立刻說,語氣更僵硬了,眼簾也低垂了下來。
這話聽上去就像在騙孩子。他這是在侮辱她的智商嗎?帕薩莉真生氣了。她拉下臉,不再回應,撇下他兀自朝前走。然而,在走近晨曦小屋時,她愣住了。
從房子裡清晰地傳來一連串歡笑,其中一個人的聲音來自媽媽,另一個人是位女士,但聽上去卻有些陌生。
她很驚疑,因為媽媽絕不會把人帶到晨曦小屋——除卻隐私的原因,對于幾乎無法使用魔法的媽媽而言,将帶外人來做客總是有很大的潛在危險。她明白這一點,也答應過絕不會這麼做。
湯姆從後面三步兩步趕上來,把她往身後拉,同時拔出了魔杖,臉上的表情變得很冰冷。
等來到門口,不等帕薩莉将鑰匙遞過去,他就一揮魔杖,悄無聲息地給兩人都施展了幻身咒并開了鎖,首先走進去,不由分說把她擋在了後面。
站在玄關處,媽媽和客人的聲音聽上去更清晰了,那位女客正高聲說:“然後,那個蠢貨就被吓跑了……”
湯姆率先走到了靠近客廳的地方。
明明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可女客一下子就警惕地拔出魔杖站了起來并擋在吃驚的媽媽前面。
就在帕薩莉反應過來,這裡頭可能有誤會時,媽媽疑惑地從女客肩膀後面伸出頭來,對着前方空氣試探地問:“你們這麼早就回來了嗎,薩莉,湯姆?”
湯姆撤掉了他們的幻身咒,随即陷入了無所适從的沉默。
帕薩莉輕輕掙脫他緊抓着她手腕的手,從他背後走出來,發現眼前的女客有一頭灰白色短發,衣着風塵仆仆,看上去跟媽媽年紀差不多。而媽媽站在她身邊,透露出一種不同尋常的熟稔和親切。再看看她們身邊的茶幾上堆滿了吃剩的食物和空了的餐盤。她不禁又打量了一遍這位客人。
這次,她覺得對方有點眼熟。
然而,不等她腦中的結論成型,眼前的女巫已經收起了魔杖,露出了微笑:“你不記得我了嗎,帕薩莉?”
帕薩莉打量對方飽滿的額頭,心形的臉,圓而機敏的藍眼睛,眼角的皺紋,消瘦卻強韌靈活的身體,不由得聯想到某種伶俐的鳥。
一瞬間,她大腦裡某個久遠的記憶蘇醒了——
“賽迪莫斯女士?”
“賓果!”賽迪莫斯-特拉弗斯露出歡欣爽朗的笑容,沖她張開了雙臂。
帕薩莉毫不猶豫沖上去給了她一個擁抱。
“您居然……這麼多年了,我以為您不會再回英國了呢。畢竟我記得……”說到這裡,帕薩莉頓住了,意識到在身居高位的湯姆面前應該稍微謹慎些,畢竟賽迪莫斯上了魔法部通緝名單,而她還不清楚對方最近幾年是否擺脫了被當局追緝的局面。
“我很好,一切都很順利。我從法國和德國報紙上都看到了有關你的報道。你果然已經變成了一個有能力的女巫,而且還把卡麗照顧得很好。”賽迪莫斯贊揚地大聲說,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撇了湯姆一眼。
帕薩莉立刻站到湯姆身邊,為他們做起介紹來:“賽迪莫斯,這是湯姆,我們既是朋友,也是同學,現在正在約會。湯姆,這是賽迪莫斯女士,媽媽的好朋友。”
賽迪莫斯伸出手,湯姆跟她簡短地握了一下手。然而,帕薩莉能感覺到雙方似乎都對對方心懷戒備。
“你們玩得開心嗎?”見氣氛有滑入尴尬沉默的危險,媽媽适當插嘴問,語氣輕松:“我以為你們至少會快十點再回來。”
“酒吧人太多了,”感覺到房間裡三個人此時都望向自己,帕薩莉後知後覺地為坦白跟湯姆約會而感到難為情,畢竟她已經多年沒見過賽迪莫斯了,一碰面就得坦白這些怪不得勁,“我們碰見了熟人,所以時間一到就跑出來了。”
“好吧,那你們還要再聊一會嗎?我們可以把客廳讓給你們。”媽媽問,然後看向賽迪莫斯,“我該去睡覺了,我想賽迪也很累,她今天下午剛到,我們又一直聊到了這個點。你們也要早點去休息,好嗎?”
帕薩莉還有很多問題想問媽媽,比如賽迪莫斯怎麼突然來了家裡,隻是回來散心,還是又有什麼别的打算——她記得賽迪莫斯是一位盜賊,也是為普通人争取權益的活動家——以及,她之後都要住在這裡嗎之類,但媽媽已經指揮家政人偶收拾餐盤,帶賽迪莫斯去客房了。
或許明天可以找機會跟媽媽交流一下這些細節,而且,她也需要跟媽媽聊聊阿爾法德的情況。
“……我不知道梅爾賓斯夫人居然會把外人帶回來。”等她們都離開後,湯姆謹慎地說。
帕薩莉總算從紛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賽迪莫斯不僅是媽媽的朋友,也是我們家的恩人。我還是嬰兒的時候,賽迪以前經常來家裡。因為媽媽跟我生父分開後,獨自度過了一段很艱難的時光,後來才在她的幫助下回到英國,在這裡安了家。隻是那時候我還很小,完全沒有記憶。後來她被通緝,就跑到了歐洲。”
“但你看上去并不像完全不記得她的樣子。”湯姆一針見血地指出。
帕薩莉台臉看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該把多年前倫敦空襲那天前後的事情向他做一個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