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薩莉點點頭,明白他的意思。這也是她擔心的地方——事實上,魔法部内部很多決策現在都全權交由高級顧問團,也就是以湯姆為核心的團體打理和抉擇。因此當魔法部其他非決策團人員,尤其是官員及其下屬參與進來協調時,總不禁讓人捏一把汗。但改革的每一個環節都少不了他們,比方說,像今天這樣的場合,就必須得有官銜的人坐鎮方能顯示出英國對此次會議的重視。
“我還是認為他該接受哪怕一官半職。我不明白,既然有這樣的本事,為什麼非得隐藏身份呢?假如他有個正式的頭銜,我們就不用事事都帶上老家夥們了。”阿爾法德微微擰眉,有些頭疼地瞥了一眼對湯姆剛才表現大誇特誇的兩位部長。
這次他們的代表團裡除了撐門面的兩位部長和他們的秘書外,其他大部分負責談判的是湯姆及其核心團隊成員以及帕薩莉、阿爾法德和其他幾位在各專業領域拔尖的專家們。
【可别忘了,帶一兩個‘他們的人’才能讓他們更放心】湯姆的靈魂突然輕聲在她耳邊說,語帶譏諷。
“我以為你已經收服他們了。”帕薩莉暗想。
【哦,不,他們隻是‘信任’我辦事而已】他輕聲說,語氣裡的嘲諷和怨憤更濃了。
她立刻明白了——哪怕現在從決策到計劃落實都基本上交由湯姆和他的團隊打理,有難題也總是找他尋求建議,這些身居高位者其實從未真正将一切托付給他,把他當成自己陣營裡的領導。他們隻是在利用他。他們昏庸自私,懶政怠政,但涉及利益時,又會表現出寬容靈活的一面——當湯姆為他們帶來财富和地位,他們就能暫時無視他來曆的不确定性、為後者的抱負大開綠燈,可隻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威脅到他們的利益和地位,他們又會産生疑慮——正如此次出發前,他們表現的那樣。
因此,這種“信任”的紐帶有多脆弱,隻有深處其中才能切身體會。
而湯姆,為了穩住一切,隻能牢牢把控住所有,不放過一丁點細節,像一隻蜘蛛般時刻注意操控和留心每一條蛛絲的動靜,杜絕任何細微的動搖瓦解他苦心孤詣建立起的一切。
這一刻,帕薩莉由衷為他感到疲憊,也感到深深地憂心和難受。
“我們出發前羅爾他們已經給兩位仔細彙報過一遍相關政策的進展了。現在有亞克斯利2他們盯着,應該問題不大。畢竟我們隻需要赫爾曼先生和博爾斯特先生在談判的開頭和收尾的時候象征性地說兩句話就行了。”見阿爾法德把目光轉到自己臉上,帕薩莉趕忙小聲回答。
“那倒是,他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提前讓羅爾他們做好了安排。可最近我們親愛的宣傳和衛生部長的關注焦點都在非洲的鑽石礦上,已經把宣傳和生育政策的落實工作全丢給了下屬。”阿爾法德小聲說。
【不用多擔心,等輪到他們發言,我會保證他們好好說話的】湯姆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幾乎是同時,大腦深處也傳來了湯姆的聲音,“放心,他們不會說錯話的。”
“我相信羅爾和亞克斯利他們都能做好自己的分内工作。”帕薩莉嘴上回答阿爾法德的同時,内心歎了口氣,因為知道湯姆如此費盡心思,是不會讓事情出現任何纰漏的。
但此次會議時間還是超出了所有人(包括湯姆)的預期,持續了将近一個月,談判進行得非常緩慢。因為正如阿爾法德所言,他們既需要穩住這些因為移民政策找英國麻煩的國家,又得确保自己關鍵領域的信息和利益不會因為這些合作交流項目受損。而法國、德國、西班牙和北歐三國的代表——按照湯姆的話來說,“雖然頭腦沒那麼靈活,但足夠固執”——因此難纏。
好在最後他們仍然将項目利益損失控制在了最低限度并且宣傳部長和衛生部長也的确如湯姆所說,沒有說錯一句話。
因此,此行他們可以說是大獲全勝。
回到英國的第一時間内,消息就傳遍了整個魔法部。所有人,包括魔法部長都來迎接他們的凱旋。整個魔法部正廳一時間成為了派對現場——不少人變出彩帶,彩紙,甚至有人拉響了禮炮,點燃了煙花。
“英雄!你是我們的英雄!親愛的公爵!你們都是好樣的!”魔法部長首先熱情洋溢地大聲說,上前同每個人握手擁抱,“記者!把記者們都叫過來,這件事必須得好好報道一番!”
然後其他留守英國的部長和其他官員們也都滿臉堆笑地對他們每個人表示祝賀和贊揚。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這件事通過報紙在英國家喻戶曉。人人都在讨論魔法部部長麾下的智囊團首領“黑暗公爵”帶領着一批非常能幹的年輕人,代表國家出席國際巫師聯合會,僅憑口才就說服其他國家放棄就移民政策圍攻英國。同這件事一起,為人津津樂道的,還有幾年前他們在金融戰中取得的勝利。
“黑暗公爵”這個名字成了幾乎每個普通人口中的“傳奇”和“英雄”——他為魔法部工作,說服官員們出台了好多有利于民衆的新政策,帶領所有人一道發家緻富,卻拒絕了所有官銜,隻以魔法部長高級顧問團領導的身份為國家的方方面面鞠躬盡瘁。
“這樣的人必定出身高貴,富可敵國,”《預言家日報》的一篇以“黑暗公爵”為主角的專欄文章寫道,“畢竟隻有極為良好的家世才能培養出這樣一位年紀輕輕卻低調謙遜、才華卓越卻又不重名利的年輕人。”
“本報收集了熱情讀者的來信并對信中的猜測進行了初步統計,目前對于‘黑暗公爵’身份猜測最多的是阿爾法德-布萊克。這種推測并非空缺來風,衆所周知,布萊克是一個古老且極富聲望的家族……”
“太離譜了。”阿爾法德邊讀報道邊苦笑,看完就把報紙丢進了壁爐并添上一塊木炭,讓它盡快化為灰燼,“他們這是毫無根據的胡說八道。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要放任像《預言家日報》這樣的報紙放出這種報道……”
“人們隻是想開心一下,阿爾,”帕薩莉寬容地說,“前一陣英國遭受多國圍攻的消息讓很多人都非常不安。”
“但這樣一來,A&P就變成了一個八卦集結地。現在生意都沒法好好做了。我不明白,他本人為什麼不站出來公開身份呢?而且這原本就是屬于他的榮譽。他該接受的,不是嗎?”阿爾法德邊抱怨邊無奈地攤手。
因為現在公開身份并不會帶來一點好處——不論對湯姆,還是英國巫師界而言,都是如此。帕薩莉默默想,但沒吭聲。
“我想他隻是非常無私地想為大家做一些什麼。這些名聲隻會妨礙他做事。“伴随着一叢碧綠火焰的騰起,一個人旋轉着現身,從壁爐裡走出來說,是威夫特。他剛好聽見了他們的談話。
“而且,你不該這樣背地裡抱怨公爵先生,阿爾。”他平和地指出,走進來把外袍脫了下來,交給人偶,然後放松地坐在了壁爐邊的一把椅子裡。
“我隻是覺得他公開身份會更好。而不是讓其他人承受‘他的名譽’所帶來的議論并且不得不貢獻出自己的私人住宅供大家開會。”阿爾法德以就事論事的口吻回答。
“公爵自然有他的打算。”威夫特平穩地說,但望向帕薩莉的眼神帶上了歉疚。
自從黑暗公爵變成了人們心中的神秘英雄,連帶A&P的關注度也邁上了一個新台階。作為店主之一的阿爾法德又被推到了輿論的風口浪尖。要知道,他原本就是耳熟能詳的話題人物——自店鋪開業起,人們沒少從報紙上讀到有關他的八卦和熱議——現在由于各種關于黑暗公爵身份的線索被認為跟他有密切關聯,他收到的目光更是翻倍。就連帕薩莉也不得不跟他一同接受《預言家日報》的采訪,親自澄清事實,表明黑暗公爵另有其人。
然而,這樣也抵擋不住人們的熱情。A&P的商店内外每天都擠滿了人,阿爾法德不得不再次暫時躲避,好讓帕薩莉、媽媽和人偶接待客人時不那麼費勁。
不僅如此,A&P也無法再作為湯姆和他核心團隊成員的聚會地點了。因為哪怕打烊之後,這裡都有民衆的熱切關注。而帕薩莉和阿爾法德又沒法像之前對待記者那樣,給店鋪施展驅逐咒、混淆咒之類趕走普通人——畢竟A&P是一家商店,吸引人氣對生意而言是再好不過的事。
于是,帕薩莉提出把安全屋空出來——反正她建造那個地方就是用來招待外人的,她平常并不使用。
對此,湯姆不同意——他提議,每位核心成員輪流為聚會找地方。這一方案得到了絕大多數成員的贊成。
但由于阿爾法德的住所不夠大且其本身已經受到了過多關注,因此每當輪到他時,帕薩莉就把安全屋借給他。這樣,他就能省卻找地方的麻煩,避免進一步引發關注。
說話間,卡羅、羅爾和羅齊爾等人陸續到了。見兩人也停止了争論,帕薩莉便離開,把空間留給了他們。
*
擺平了外國的騷擾後,英國巫師界的改革氣氛很快重回正軌,甚至越發火熱起來。
到了春天,得益于國外合作項目、移民和鼓勵生育政策三管齊下,英國巫師界人口累計增長了将近1萬。對于一個人口僅有五萬左右的社會而言,這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然而,與此同時,與國外各行業的項目合作卻時常出現摩擦和矛盾,有些甚至還被上報到了國際巫師聯合會進行商議表決——主要是法國、德國和西班牙等國非常不滿英國在落實“信息分享與交流”時過于遮遮掩掩;英國則擡出合約條款,逐條說明一切都是按照協約進行的,并且英國也有權保護其知識産權。
雖然這些國際表決中的絕大多數最終以英國獲勝而告終,卻也讓英國國内及國外的外國巫師心生不滿。這種情緒自上而下逐漸累積,終于引發了底層民衆之間的小規模争端,比如個别英國本地巫師餐廳拒絕接待外國巫師,或者外國巫師惡意抹黑某家英國巫師的商店。
英國魔法部也收到了越來越多此類訴訟案件,最後忙不過來的司法部隻能找到魔法部部長,要求正視并從源頭上解決這一問題。而已經将一切都丢給湯姆打理的部長自然又把這件事甩給了他。
于是,在最近一次魔法部内部會議上,湯姆首先提交了一份動員演講,請求魔法部長直接通過電台和放映機轉播對民衆講話,動員他們克制情緒并為徹底解決問題貢獻力量——也就是說,倡導人們更加努力地生育。因為目前這些問題的根源還是人口不足。
因為即便眼下已經取得了一定成績,但目前的人口還不足以支撐下一個繁榮期到來。
“我當然可以發表這樣的講話。可之後要怎麼做呢,親愛的公爵先生?要知道,我們現在已經把能給的福利都給到了人們,可你看,現有數據顯示,還有至少三分之二的年輕人是單身。他們都沒結婚,可怎麼生育呢?”
湯姆沒有回答,而是示意威夫特接着呈遞上了一份動員議案。
整個會議室裡鴉雀無聲——今天,所有參與了英國巫師界鼓勵生育項目的人都在這裡了,但讨論到後來,大家都沒什麼行之有效的方法。因為正如魔法部長剛才說的,得益于商業、貿易和制造業的發展,國庫逐漸充盈,能提供給人們生育必須的福利了。可當福利到位,卻仍有相當一大部分年輕人不願結婚生育。
“……是不是我們的宣傳力度不夠,所以人們都沒有意識自己能對國家做出多大的貢獻以及這些貢獻對國家來說有多重要?我看街上的年輕情侶并不少。”讀完新議案之後,魔法部長很久都沒開口,最終卻眉頭緊鎖地問,似乎對議案的内容感到非常為難,于是當下隻能選擇按下不表。
“怎麼會呢?”宣傳部長奧康納-博爾斯特立刻坐不住了,急切地環顧四周一圈,似乎在尋求大家的認同,“我記得不久前,亞克斯利他們彙報說一切都進展得很不錯呢。是不是,亞克斯利?”
“的确如此,博爾斯特先生。”亞克斯利馬上回答,臉色卻一瞬間僵硬,似乎瞬間意識到必定是哪裡出現了疏忽,可猶豫了一秒,還是堅持道:“我們發放了所有的傳單,給每個社區做了宣傳演講,給達到生育指标的夫妻派發了獎品……”
“亞克斯利先生,請問你可以保證下面的人确實把所有的步驟都做到位了嗎?”
捕捉到他的表情,在座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最終,威夫特忍不住問。
亞克斯利慌了。他的臉刷得變白,額頭上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許久才艱難地憋出一句:“我會去跟艾弗裡他們确認的。”
人們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帕薩莉舔了一下幹裂的嘴唇,心裡知道,這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