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接下來，你們要出台生育政策讓人們多生孩子？”

“……你有更好的辦法？”他涼涼地問，挑了下眉，帶着一股挑釁的意味。

“我沒有指責的意思，湯姆，隻是覺得這不容易做到——促進生育前，你必須先把福利都落實到位，人們才會願意響應号召。畢竟生育太耗費精力、時間和金錢了。現在距離大陸的黑暗時代結束已經過去了将近六年，人們結婚和生育的意念已經重新趨于平穩了。”帕薩莉不明白自己措辭中哪裡冒犯到了他，于是耐心地解釋。

“你說得沒錯。但政府資金沒法長期支持那麼多福利——照現在這個消耗法，激勵投資政策，低價交通，通訊，再加上生育政策……稅收增長速度在之後的五年内是比不上支出的，屆時國庫就會見底，魔法部就得破産，而現在的一切就又會化為烏有。魔法界将重新倒退回原來的狀态，甚至更差。”他冷漠地說。

氣氛陷入了僵持——不僅因為他說的話，更因為他散發出的沉重且肅殺的氣息。她忽然意識到，或許在追求和享受權利的過程中，他同樣面臨很大的壓力——畢竟作為決策團中領袖，他不能輕易跟人透露這些煩惱。而且，她一直都有種強烈的感覺：他到現在也沒有一個能說知心話的朋友。哪怕是很親近的威夫特、羅爾和卡羅，他也沒能在他們面前袒露過多少真實情緒。

想了想，她發現有一個地方自己能幫得上忙：“别的或許我沒法插手——交通和通訊工具是A＆P和魔法部談好的項目：A＆P提供了全部技術和規劃，因此享有運營前五年的經營權。但生育方面的福利，比如家政人偶，我想我說得上話……”

“我記得你從不想參與這些。你讨厭‘權術’，不是嗎？”湯姆擡眼看向她，表情平靜。

“我的确對這些不感興趣，但眼下我也算是改革派的一員——哪怕并沒參與政策決定，可也負責規劃和實施了一些具體改革措施，因此也負有責任。”帕薩莉聳聳肩，用客觀的口吻說，“如果人口增加，作為魔法裝置制作人，我也會很高興，因為客戶也會變多，能賺更多錢……”

“對。但産品的‘普及’意味着要大幅度降價，否則普通家庭負擔不起。當然，魔法部會給你一些補償，可這些恐怕都比不上有錢純血家族的一個大訂單。”湯姆輕聲打斷了她，“你未來五年再也沒辦法靠這個賺錢了。”

“我想我現在不缺錢。未來也一樣。我還會做出更多更有趣的裝置。何況，讓人們知道A＆P讓渡了所有權，對我們而言是再好不過的宣傳了。我想阿爾也會很高興省下了每年的廣告費。”帕薩莉輕松地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熱茶。

湯姆長久注視着她，沒有說話，最終才點了下頭，然後又在她微笑中轉開了視線。

“說起來，你現在都住在哪裡？威夫特家嗎？”見氣氛松動，帕薩莉換了一個一直以來也很關心的問題——事實上，自知道他以黑暗公爵的身份回到英國後，她就很好奇他的住所。鑒于之前曾有去威夫特家做客的經曆，再加上前者也算他非常親近的朋友，因此不難得出這種結論。但她又清楚他是個秘密主義者，恐怕并不願意把私人生活放在一個不能完全掌控的環境裡。

然而，這個話題讓松弛下來的氛圍再度緊繃起來。盡管湯姆沒有回應，也沒有把目光轉過來，她卻感到他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并且這個問題讓他很不愉快。

緊接着，她的腦海裡突然閃現出一片陰沉低矮的天空，其下咆哮湧動着的海水和不斷遭到海浪沖擊的巨大礁岩——他沒有使用大拿封閉術，因此答案瞬間就通過他的靈魂傳遞到了她這裡。這地方看着非常眼熟。

“你住在……”她震驚之餘，竟然覺得也沒那麼不合理——他居然在安全屋附近，或者準确來說，在安全屋周圍一個海邊山洞落了腳。如果她沒記錯，那是他們小時候經常去的地方——慈善院總喜歡在天不冷的時候帶所有人去那裡透氣。

湯姆周身的氣息更緊繃陰沉了。他始終沒有轉過臉來，但她确信，他血紅的眼睛此時正陰郁且惡狠狠地盯着窗外，為沒有及時升起大腦封閉術而懊惱。

“我隻是想提醒你，‘晨曦小屋’永遠有你的房間。”她溫聲說，心已經軟得發酸，越發内疚起來。她應該早點提起這件事的，畢竟他的自尊心那麼強，又那麼敏感，當初還主動要求搬出去，因此之後哪怕想再回來，也難以開口。

湯姆蒼白的手捏着椅子扶手，拇指無意識地迅速來回搓着扶手側面，過了好一會才慢慢轉過頭。他眼睑下垂，頓了一下才稍微擡了起來，試探性地掃了她一眼，似乎在确認什麼。

她捕捉到了他的目光裡的東西，心更軟了，臉不由自主紅了起來，聲音也壓低、變得更輕柔起來，生怕傷害他：“我跟媽媽說了我們之間的事——當然，省略了一些關于魔法的部分。她支持我們的決定。所以，我想，作為一位密友和親人，再加上你也對‘晨曦小屋’有貢獻，你當然可以住回來，不用征求任何人的意見，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就像我以前一直說的……當然，假如你還是不自在，不妨把自己當成房客，反正現在家裡房間多，空着也是空着……”

他沒有說話，重新垂下了眼睛，而她也不太敢看他了，于是，他們就這樣一直沉默着，直到過了很久，他才用自然的口吻表示要去收拾一下東西，末了又問 ：“你和梅爾賓斯夫人晚餐想吃什麼？”

帕薩莉咧嘴笑了，臉依舊熱得要命，可此時這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什麼都行。别太複雜就成。不過我建議我們還是把這些交給人偶比較好，節省點時間。我們都有不少事情得忙。”

湯姆撇了下嘴，不置可否。

他們暫時分别——他去山洞收拾自己的東西，帕薩莉則迫不及待地回到家，把這件事告訴了媽媽。

媽媽當即表示首肯：“當然可以，家裡不是有他的房間嗎？哪怕你們不再相互傾慕對方，湯姆也還是你最親近的朋友，而且他還急需幫助。”

“媽媽……”

“我知道，我不會提這件事，以免他不自在，親愛的。我看得出來，他也是個很敏感的孩子。唉，但是……怎麼能住在山洞裡呢？他好歹也是個巫師呀，怎麼說都能自己建房子嘛。他也真是怪執拗的，難怪你說他脾氣不好。”媽媽搖着頭咕哝，随即又理解且怅然地歎了口氣：“唉，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從小生長在那樣的環境裡，後來還知道父母是那樣的情況……”說着，她指揮人偶去準備晚餐了。

十五分鐘後，當湯姆按響門鈴，提着一個簡單的黑箱子進來。不過，晚飯都已經準備好了。

“梅爾賓斯夫人，您該等我到了之後一起準備這些。”見到食物都被擺上了桌，他立即說。

“你們最近不都忙得要命嗎？那就還是節省一點時間吧，而且今天的晚飯也不是我做的。”媽媽微笑着安撫，“我最近的心思也不在廚房裡……”

“媽媽最近又迷上了鋼琴。”帕薩莉跟湯姆解釋。

“這是朋友寄來的禮物。”媽媽神秘地從他們眨了下眼睛。

“哪個朋友？我看你收到的禮物比我都多，媽媽。”帕薩莉假裝悶悶不樂地問，實際上很為媽媽高興——生病也沒影響她快樂放松地生活和社交，至少她的情緒比以前輕快多了。

“我認識一位口碑還不錯的鋼琴老師，如果您有興趣的話，我可以介紹你們認識。”湯姆适時說。

“是嗎？是誰？”

湯姆報了名字并告訴她：“這也是帕金森家的鋼琴老師。”

“噢，那就麻煩你了，湯姆，我想我的确需要一些專業指導。”

次日，帕薩莉把想捐獻家政人偶産權的事告訴了阿爾法德。

“……你是聽說了什麼嗎？”阿爾法德問，輕松的神态裡卻不小心透露出一些沉重的東西。

帕薩莉想了想，把湯姆告訴她的大緻說了出來，不過隻含糊透露從魔法部高層們的閑聊中得知這些消息。

阿爾法德看了她一會，最終還是歎了口氣，實話實說：“國庫的情況的确不容樂觀。這些交通和通訊建設就花了一大筆錢，加上擺平妖精，收服保守派們，已經後勁不足了。而稅收，沒有那麼快跟上來——即便很多人受到鼓舞，參與到這場建設中來，不少人還成立了新公司，可他們也處在事業初期，交不上什麼錢。而且整個巫師界的人口也還不到十萬，未來經濟發展都成問題……”

“所以……”

“所以，我當然贊成你的決定——事實上，我很感激、也很敬佩你能這麼做，薩莉。”阿爾法德真誠地說，露出燦爛的笑容，“不過，我會盡量幫你争取一些權益——不要争辯，這是你該得的。”

帕薩莉臉紅了，思考了一下，發現那樣對他們以後的生意也不錯，便點點頭，“那就為我們以後的産品研發以及推廣掃清一些潛在障礙吧。”

“沒問題。”阿爾法德看着她，眼睛一亮，顯然有了主意。

幾天後，帕薩莉收到了魔法部内部會議邀請，跟阿爾法德一道前往參加。

高層們幾乎全都到場——除了魔法部部長外，經濟、财政，衛生、宣傳部長和執行司司長以及各主要顧問都到齊了。她注意到，湯姆戴着黑暗公爵标志性的銀色面罩坐在緊靠魔法部部長右手的位置，之後才是經濟部長和其他人，财政部長則緊挨他左手，他的第一秘書則站在他身後。而除了衛生部長和宣傳部長是保守派代表外，其他全都是改革派的骨幹，是聖誕節期間經常出入A&P的老面孔。

“今天我們有幸邀請到了帕薩莉－梅爾賓斯小姐出席會議，您請坐，千萬别拘束。這裡都是自己人。”魔法部長一見她就親切地站起身招呼，其他人見狀也紛紛起身招呼。

“各位先生，感謝你們的熱情，不過讓我們開門見山吧——我想你們也都非常忙，就讓我們不要把時間浪費在寒暄上了。”帕薩莉有點臉紅，跟每個人都握了下手，随即直奔主題，“我想我的合夥人、阿爾法德已經把我的意願轉達給在座的各位了。我希望能将家政人偶的版權開放，首先從政府福利項目開始，然後普及到各個商店，這樣一來，人偶的價格就會大幅下降，我想大家都會很高興的。”

“梅爾賓斯小姐，您的好意讓我們在座的所有人都非常感動，但您也要知道，既然一起做事，我們都希望每個人能高高興興地從中得到什麼——您可千萬别跟我們說您隻想要為大家做一點好事，您這樣會讓我們大家不安的……”魔法部長首先開口，但這并不妨礙他邊說邊回頭向身後的秘書使眼色，後者便立刻拿出一份長達十幾頁的文件，放到了帕薩莉面前。

文件詳盡地寫明了版權轉讓流程和補助——她需要先将這份家政人偶的版權出售給政府，随後由後者操作，逐漸将其開放給普通商戶，避免惡性競争或壟斷擾亂市場。當然，這份補助涉及的金額的确如湯姆和阿爾法德所預言的，少得可憐，甚至不夠純血家族的一個大訂單。

但帕薩莉隻是大緻看了看，就在文件末尾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接着把它移到了阿爾法德面前，看着後者也迅速簽好名。

秘書随後拿走了文件，讓其他人也一一過目和簽名。當這件事終于結束後，湯姆第一個站起來優雅地拍手，其他人紛紛效仿，不少人上前跟她又握了一次手。

湯姆始終站在不近不遠的地方看着這一切，但帕薩莉能感覺他的目光正通過面罩落在她臉上。與此同時，他的聲音從大腦深處傳來：“你不會吃虧，我保證。”

下一刻，阿爾法德也借與她短暫地擁抱的空隙，小聲附在耳邊告訴她：“我們都談妥了，給你的驚喜在後面——你絕沒吃虧，相信我。”說着，他放開她并沖她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