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2
如果讓帕薩莉說,這個聖誕節絕對是她有記憶以來最割裂的一個。一方面,湯姆在晨曦小屋住下了——穿着居家服,室内鞋,大多數情況下都表現得安靜,沉穩且體貼,很好地融入了她們的日常生活,不似從前那麼拘謹。另一方面,她能感覺到他們兩個之間有什麼很不安定的東西在湧動着,稍不留神就會打破表面的平靜,把雙方都卷入一種難以掙脫的亂流中。
當然,對她而言,這種不安大多源自平安夜那晚的對話——事情沒有按預想的方向走,就得重新理順和規劃一切。但又有誰能确定之後的計劃就一定奏效呢?畢竟他們都不願意為了對方完全放棄自我,更沒法左右彼此的行為和決定。
媽媽對這種暗流湧動有所察覺,但沒有選擇幹預,而是在觀察了兩天後,才在睡前閑聊時小心翼翼地問:“親愛的,你和湯姆之間怎麼了?是平安夜那一晚發生了什麼嗎?”
帕薩莉卡殼了——媽媽總能很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因此沒法、也沒必要就這件事含糊其辭;同時,她不确定是否要一五一十地跟媽媽坦白一切——萬一讓媽媽擔心呢?要知道,深入研究靈魂類魔法就意味着某些情況下,得遊走在自然法則允許的範圍邊緣,面臨一些危險狀況。
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她又要違背前不久跟媽媽剛剛說過的話了——坦誠溝通後,如果還是沒法解決問題,就适時放手。現在,這已經不可能了。哪怕内心屬于理智的部分再不情願承認,事實就是,她已經把他當成除媽媽以外最重要的人了。這樣一來,即便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她和湯姆會保持距離,給彼此都留有最後一點自我,他還是有了給她緻命一擊的權利和能力。
“……是不是那天晚上你們談過了,但結果……不太好?”等了一陣,沒有等到回答,媽媽終于忍不住悄聲問。
帕薩莉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決定透露那晚跟湯姆談話的結果,隻不過隐去了一些令人擔憂的細節——比如湯姆用危險魔法撕裂了靈魂以及她接下來要找尋修複靈魂的魔法。畢竟對她而言,掌控魔法總比湯姆簡單得多——她能保證在接下來的魔法研究中小心謹慎,避免傷害。可當事情涉及湯姆,她就沒有那麼大把握了。因此,最親近之人的看法和建議就變得尤為重要。而且,她想依賴媽媽,不想再獨自消化有關湯姆的一切了——媽媽聽到過關于湯姆和她感情中最糟糕的部分了,即便那樣,還表示會支持她,那她為什麼還要再體會獨自思索的孤獨和苦悶呢?
“也就是說,你們決定仍要維持現狀,對嗎?”
她點了點頭,卻仍不免有些忐忑地觀察媽媽的表情,生怕在對方臉上看到深切的憂慮或反對。
媽媽露出了擔心的表情,可更多的是松了口氣,鼓勵地拍了拍她的臉蛋,接着像看穿了她的想法,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我覺得你做得很好——把自己的關切明确傳達給了對方。的确,如果伴侶不注意自身安全和健康,就沒法給另一半帶來幸福。誠然,湯姆是個非常優秀的孩子,可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和安全就是他作為伴侶最大的缺點。當然,還有你說的——他私底下脾氣很不好。因此,作為你的母親,我肯定不希望見到你有這樣一個随時讓你提心吊膽的伴侶,不論他事業上有多優秀,外表有多俊俏或者做事有多體貼入微。我希望你不要走我和你父親的老路,希望有人能安安穩穩地陪着你度過餘生——你們都是彼此的靠山,共同面對外界的風雨,而不是整天疲于應付對方制造的麻煩和風暴。
然而,我們不能忽略的是,盡管在我眼裡,你永遠是個孩子,可實際上你已經是一個強大又溫柔的年輕女巫了——有能力應對困難和掌控自己的人生。你和湯姆能被彼此吸引,就正說明了這一點——這也是我前一段時間才逐漸意識到的:人們總是在可及範圍内選擇那個最好的,并且隻選擇自己覺得能駕馭的伴侶……對不起,親愛的,我的用詞和表達顯得很刻薄,但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算上今年,你們畢業已經有五年了。這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了。期間,你們見到了不少人,跟他們打交道,做朋友,這些人中有國外人,也有英國人,有身負才華的,有性格開朗溫和的,還有相貌俊美的,可你們依舊對彼此傾心,這不正體現了你們對彼此的認可嗎?在你們眼中,對方始終是最佳的選擇。隻不過在我看來,你多少對自己有些不自信,又有點高估了湯姆。
好在你跟他最終還是進行了有效溝通并且整個過程中他也還算尊重你的底線和原則。的确,我不能說你們達成了一個好結果,但你們至少給對方、也給未來預留了更多的選擇和空間以對付可能發生的意外。僅這一點來看,這就是一個好的開始。至于以後會怎麼樣——你能否及時為他提供幫助,避免他在探索危險魔法的過程中陷入不可挽回的險境,我認為不必着急地把一切都看透、規劃并固定下來,畢竟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我跟你父親就是這樣。”
媽媽說完了。
帕薩莉感到這兩天提在胸口的所有不安都在這一刻落到了最安穩的懷抱裡——媽媽支持她的顧慮和打算,同時并不反對她對湯姆的情感,甚至比她想得更遠、更周到。對呀,她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些呢?雖然湯姆已經擁有并且在行使傷害她的權利,但這不意味着她就此喪失了對未來和他們關系的主動權——她依然保有一部分自我以及證明自我的能力,能規避潛在風險。接下來隻要在加強自己優勢的同時照顧他就行了。就像她以前在學校時所做的那樣。
何況,這樣并非沒有好處。首先,湯姆願意尊重她的意願、保持他們之間的距離,意味着未來相當一段時間裡,他們兩個都不會産生更深、更明确的糾纏——畢竟戀愛,結婚,甚至生育隻會讓她在他面前更脆弱。她不敢想象,假如事情真按那樣的軌迹發展,萬一某一天湯姆把他自己的小命玩沒了或像跟她的生父一樣,一走了之(這也是很有可能的),留給她的會是什麼。其次,鑒于她早前決定不戀愛和不結婚,他還能成為她繼續固守原則的助力,某些情況下能成為擋箭牌——至少短期來看,她再也不用為此糾結了:哪怕以後遇到“更合适的其他男性”,也用不着為是否要打破自己的誓言而苦惱,能直接心安理得地幹脆拒絕對方。
而靈魂魔法的艱深則又為她勻出了很多準備和規劃的時間——哪怕之後研究出了修複和強健靈魂的辦法,湯姆願意配合,她不得不承認他們之間的關系并正式跟他以伴侶的方式相處,她也已經足夠強大,很可能不再那麼害怕他可能施加的傷害和背叛。她相信,經過多年的靈魂魔法研究,媽媽的啟發以及她的自我反思,屆時不論能力,還是心智,她都無疑會比今天強韌得多。
想到這裡,眼前的一切迷茫和對未來糟糕結果的畏懼都像雲霧被狂風吹散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通往未來的道路重新在眼前清晰地延展開來,而她對即将踏上的旅程再度信心百倍。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她咧嘴笑了,狠狠給了媽媽一個擁抱。
“我愛你,媽媽。”
“我也愛你,薩莉。”
這樣一來,想通一切後,在聖誕假期接下來的幾天裡,帕薩莉能逐漸忽略跟湯姆之間的别扭氣氛并以自然又不失親近的方式跟他相處了。而湯姆很快也受到影響,放松了下來——開玩笑,聊周圍研究的魔法,看過的書,遇到的人,發表一些尖銳但準确的評價。哪怕他們單獨待在一起,他還是會冷不丁說出一些不合時宜的話,但也能謹守分寸,見她對此充耳不聞便及時閉嘴,并且也沒有再試圖動手動腳。
總而言之,聖誕假期結束時,他們好歹表面上回歸了溫馨親近的朋友關系。
可祥和總是短暫的——米莉安節後就回了埃及,奧古斯特也跟着走了,謝禮和剛旅行歸來的貝絲因為一些家務事也暫時離開了英國,湯姆和阿爾法德則在聖誕節一結束就參與到了改革派對保守派的反攻中。
保守派被打得措手不及。
這倒不是說他們沒有預料到這一切并提前做好準備。事實上,據湯姆透露,保守派在假期間也私下會面磋商了多次,從各個方面加強了團結。假期一結束,各大報紙的工作人員剛剛上崗,他們就馬上指使編輯們開足火力,繼續節前對改革派的狂轟濫炸。對改革派成員的抨擊從阿爾法德和帕薩莉逐漸擴大到了其他幾位主力身上,包括黑暗公爵本人。雖然記者們無論如何也挖不出關于他的一丁點消息——一方面是因為他行蹤成謎,住址不詳,甚至連身份都是一個謎,另一方面,跟他走得近的改革派嘴巴都很緊,不會透露關于他的信息——但這不妨礙報紙對他極盡惡意地揣測。
然而,不論頻繁密會還是猛烈的語言攻擊,都并不能從根本上決定戰局——改革派的布局更加嚴密,并且将所有行動力都集中在了重中之重的經濟方面。
首先,據阿爾法德說,保守派原本的盟友、古靈閣的妖精們突然撤出了對抗改革派的戰鬥,選擇袖手旁觀。事發後,不管保守派代表又秘密會見了他們多少次,費盡多少口舌,使盡多少辦法,都沒能讓妖精們回心轉意。
“實際上,‘黑暗公爵’隻去見了妖精們一次,身邊僅跟着魔法部新晉财政部長的第一秘書。會談一結束,妖精們就立刻解凍了政府和一些要員們的賬戶。而之前,不論魔法部的改革派要員和遊說團怎麼說,它們都不為所動。”
“哦,他是怎麼做的?”帕薩莉問,也有些好奇。
阿爾法德搖了搖頭,但神情很輕松,“不清楚,或許有威脅,但肯定也少不了好處——要知道,妖精們跟家養小精靈可完全不是一個概念,不僅擁有出色、不受巫師控制的魔法體系,性情也十分獨立,甚至奸詐。不過,這回它們好歹安分下來了,說明我們這部分計劃進行得很順利。當然,這還不是最重要的部分。最重要的是,好幾個威森加摩成員最近也倒向了我們。”
“怪不得,我說為什麼假期回來後,之前一直推進很緩慢、總被魔法内部成員舉報‘不合規’的項目突然進展順利起來。”帕薩莉感慨了一聲——哪怕已經猜到了這是改革派的手筆,可親耳聽朋友說出來,還是很振奮。
這于保守派而言是個沉重的打擊——鑒于政治鬥争的本質是權利和金錢的角逐,因此己方陣營中任何一個有錢有勢的成員倒下或者叛逃都是無法彌補的損失。更何況保守派的人數優勢也在不斷被稀釋——純血家族的年青一代越來越不願意遵守傳統家規的限制,而混血家族成員以及普通出身的巫師數量正在增長。
不難想象,這場戰争中,保守派注定會走向失敗。
但在這群頑固分子中間仍不乏一些想通并最終看清時代潮流的人。而這些人,帕薩莉推測,之所以會倒戈,還因為湯姆跟魔法部一些要員提供了一些好處,或者承諾在接下來的措施中保住他們在一些領域的傳統優勢和特權。
阿爾法德随即證實了她的猜想——
“那幾個老古闆說投靠我們的前提是,我們必須在接下來的威森加摩以及魔法部議會選舉中幫助他們保住位置。這不奇怪。實際上,正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我們——尤其是這些老古董們的繼承人和擁趸。這些人當中有些正在魔法部供職,比如馬克思-托傑雷孫子,耶吉斯-高爾的兒子,辛克萊爾-弗林特的孫女以及……艾賓浩斯-艾弗裡。”說到現任艾弗裡家族的家主,阿爾法德有些謹慎地瞥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擔心她會因此不高興。
可帕薩莉很平靜,而且為艾弗裡夫人感到慶幸。要知道,如果艾賓浩斯-艾弗裡固執地不肯順應并接受魔法界的變革,就隻能眼看着家族走向沒落。那樣的話,艾弗裡夫人一定會很難過,或許她的生活質量也會随家族地位的下滑而變差。
“那很好。這樣艾弗裡夫人能放心了——起碼他們不會落後于人,最終走向衰落。”察覺到朋友關切的眼神,她抿嘴露出安撫的微笑。
阿爾法德松了口氣,點點頭,也笑了:“我看看是否能幫這位家主還有帕裡特裡安排一個合适的崗位,發揮點作用,而不是渾水摸魚。”
帕薩莉也咧嘴笑了。
不過,這還沒完——
保守派沒有坐以待斃,一周内就又迅速組織自己的資源,發動了反制措施——即便失去了妖精們在經濟戰略上的助力,還是運用自身的雄厚财力沖擊了改革派建立的巫師銀行。
這場金融戰打得很激烈,阿爾法德一連好幾天都忙着跟幾個魔法部财政顧問會面或者跑去不同的巫師銀行跟那裡的高層開會,晚上則在店裡繼續做規劃,調整對戰策略,甚至有時候直接在店裡湊合一晚上,到了早上接着工作。
帕薩莉有點擔心朋友的身體,熬了一些安神和快速入眠的魔藥,随即又想到了湯姆——他已經一連好幾天沒有來店裡了,也沒有通過他自己的靈魂聯系過她。
“他們想做空我們的投資,但失敗了,反而損失了一大筆錢。今天又有幾個保守派向我們投降了。還有幾個老頑固想死磕到底,可他們注定會傷筋動骨,最後灰溜溜地逃跑。要知道,我們現在資金流還是比非常充裕的,得益于阿爾法德他們。”幾天後,威夫特來店裡參加改革派核心成員的聚會時,告訴她。
帕薩莉這才知道,阿爾法德把自己的資産幾乎都投入到了這場金融戰中,并且成功動員了很多财力同樣雄厚的人跟進,比如馬爾福,萊斯特蘭奇和羅齊爾。
“而且,雖然魔法部宣傳部長跟《預言家日報》的主編還在給輿論造勢,但他們大勢已去了。況且,我們還有撒手锏……”威夫特眼睛裡閃着狂熱,“隻不過公爵沒有透露。但我想,他一定會給我們所有人一個大大的驚喜,等着瞧吧。”
果然,兩天後,《預言家日報》的主編、政經以及社會版面編輯都被傲羅辦公室的人帶走了,因為涉嫌“抹黑多人聲譽、引起社會恐慌”。當天,報紙風向發生了轉變,更多關于金融改革的報道、分析和知識普及出現在了政經以及社會版面。又過了幾天,這些被帶去調查的編輯們遭到了起訴,其背景和庭審細節也被一一公開并寫成了長篇專欄,充分滿足了大衆對八卦消息的渴望。
“這是對保守派的警告,假如接下來他們還不肯死心,不肯加入我們,等待他們的結局将會什麼,他們很清楚。”湯姆邊漫不經心地說邊舉起咖啡杯放到嘴邊沾了一下。
這天晚上,送走了客人,朋友以及阿爾法德和改革派成員後,帕薩莉正要關店,他忽然在店裡現身,看上去像是出了一趟遠門,顯得有些風塵仆仆。
“我去了趟國外,又确認了一遍保守派在法國和德國的人脈都有哪些,評估他們後續對我們接下來的改革會造成多大程度的幹擾。畢竟目前為止,英國當局都沒法完全擺脫來自大陸的影響——這也是我們早晚得解決的問題,清理保守派隻是第一步。”
“好吧,你已經為此做好了規劃嗎?”帕薩莉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坐下來邊喝邊打量他——此時店裡隻有他們兩個,他就拿掉了面罩,露出幹枯蒼白的臉和鮮紅充血的眼睛。不過,從臉頰的枯槁程度和眼睛狀态來看,他最近應該沒有做很危險的研究。
“我們眼下的所有措施都沒問題,後續魔法界會迎來新繁榮——這個好時代能持續至少五年。但這之後,魔法界就會再度不可避免地陷入發展停滞。”察覺到她的注視和心中所想,他瞥了她一眼,頓了一下說,稍微提高了點聲音。
帕薩莉回過神,沉思了一下,輕聲問:“是因為人口不足嗎?”
湯姆點了下頭,神情和氣息卻瞬間變得保守起來,平淡地解釋道:“現在的人口和出生率無法支撐整個社會到下一個繁榮期,而且國外某些力量也開始不安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