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姆好像沒聽進去一個字,隻是死死盯着她,胸膛随着呼吸劇烈起伏——他慘白的臉呈現出了些許血色,眼睛越發鮮豔欲滴,目光裡是毫不掩飾的欲念。
沐浴在這種注視下,羞恥感撲面而來,帕薩莉有種自己馬上要被扒光衣服的感覺,忍不住抖了一下。
見狀,湯姆的凝視稍微放松了一點——他遲疑了一下,随後緩緩從口袋裡抽/出魔杖,輕巧地一揮。
下一刻,更多的溫暖包裹住了她全身。這是一個保暖咒,加強了她一開始施展的那個。
“……你總是這麼多的附加條件,帕薩莉,想從你這裡兌現承諾可真難。”他輕聲說,旋即收起魔杖,神态也逐漸回歸平靜溫和,“但你考慮過嗎,如果壓根就沒有這麼做的必要呢?”
“怎麼會沒有必要呢?靈魂是不可分裂的。這是自然的法則。自然界除了天生殘疾,否則沒有物種能這樣。這麼做的後果必然很嚴重——哪怕你是唯一成功的先例,沒有瘋,沒有變傻,可你說不定得付出其他緻命代價。你得考慮到這些。”帕薩莉吐出一口長氣,也漸漸鎮靜了下來。
“我清楚傳統辦法對你而言根本沒用——你根本不把别人、甚至自己的命當回事——所以才在尋求其他修複辦法。
或許以後你會成為一個殘疾人。但你會最終以健康正常的方式活下去。而我唯一的請求就是你能等一等——至少放慢腳步,在我找到方法之前,别再做任何會有損生命健康的危險魔法了。”
沉默。湯姆垂下了眼睛。
“……所以,如果我答應你,我就可以認為,你同意我們以伴侶而非其他身份在一起,是嗎?”許久,他擡眼輕聲問。
帕薩莉望着他,陷入了語塞——他瞬間就把她逼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的确,她的計劃是先找到其他修複靈魂的辦法,之後假如湯姆願意配合,她就考慮跟他在一起。可假如她要花很長時間,或者很長時間之後也找不到任何辦法呢?屆時,她已經跟他在一起,如果他中途改變主意,她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隻能陷入無盡的絕望——畢竟一兩年,兩三年,他或許還會願意等待,但倘若是五年,十年,甚至更長時間呢?他還有耐心配合嗎?要知道,目前為止,她沒有摸到一點關于靈魂魔法的邊——這方面魔法非常艱深且可供參考的資料更是少之又少。
但如果他們能仍維持更單純的關系,至少她不會總是擔憂會失去伴侶——當然,失去一位親人和朋友也同樣糟糕,但伴侶,在她看來,是陪伴彼此度過餘生的唯一,地位跟媽媽相當,與之分離對她而言的打擊是毀滅性的;而且,假如他們依舊能以親人和朋友的身份相處,事情還有更多轉圜餘地——比如,順利找到修複靈魂的新方法且他願意配合的話,她也可以中途改變想法,跟他在一起。
就在她躊躇要如何開口時,湯姆搶了先——
“……所以,我的耐心在你這裡是不是連一個納特都不值?我相信,你身邊除了你媽媽,已經找不到比我更有耐心、更坦誠的人了,帕薩莉。”他閉了下眼又睜開,仿佛不這樣就控制不住怒氣,然而即便如此,他因劇烈呼吸而不斷煽動的鼻翼、惡狠狠的凝視和攥緊的拳頭還是暴露了此時的氣急敗壞,“你在意獲得權力的方式是否正派,我就僅憑智謀得到了那些老家夥們的信任;你關心權力是否能給大多數普通人帶來益處,我就在謀求利益的同時為大衆謀求福祉和發展;你覺得虧欠那些因為我們年少時犯錯而遭殃的倒黴蛋,認為我該補償愚蠢的史密斯小姐,我就在獲得權力後的第一時間裡想方設法彌補了他們;你總害怕我們會遇到危及生命的意外,我也提前做好了應對措施。
現在,你自己也獲得了權力和地位,你媽媽也被妥善地保護和照顧起來了,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還要拒絕……你明明也迷戀我……還是說,你就喜歡這種吊着自己和别人的感覺?”
帕薩莉臉上的血色消失了,然後又猛地湧上來,讓她的臉漲得通紅——
“……我剛才隻是在想,要怎麼跟你解釋——當然,假如你願意考慮配合我照顧自己的生命健康,我……我可以……我認為可以考慮在一起的可能性。隻是,我才剛接觸靈魂類魔法,連邊都沒有摸到。你願意等待,那當然很好,但這個時間可能會很久,我不确定你到時候是否會改變主意。如果你那麼做,我就完蛋了——我沒法回頭、也沒法再跟别人在一起,而媽媽注定會先我一步離開人世,如果到時候伴侶也這樣,你想過我的下場嗎?
可如果我們仍然……能夠保持一定距離,就有更多選擇——如果我能找到這樣的辦法,你也還願意配合,那的确,我認為……我們可以成為彼此的伴侶。當然,如果事情不順利,你也大可以繼續選擇你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而我,我也會堅持我的原則。
我從來都沒有要求你為我做什麼,你大可以繼續邊探索危險魔法邊玩弄你喜歡的權術。
最後,容我提醒,你做這些——有益巫師界的發展以及彌補受害人——都是你作為一名領袖和正常人該做的,不是為了我!就連你自己的身體和健康也一樣!它們原本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要不是……要不是……”她的眼裡重又泛起淚花,哽咽氣喘到說不下去了,尖利的音調也在呼嘯的寒風中戛然而止。
湯姆全身的暴躁氣息已經完全平複了下去,但好長時間都沒有說話,隻是用一雙通紅充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着她。
察覺到他又在衡量和思考,帕薩莉也很快冷靜了下來,吸了口氣,把他之前的話以另一種方式還給了他:“如果你想通了,也随時可以來告訴我。”
*
接下來的一周内,事情果然如湯姆說的那樣,保守派以各種各樣的方式窺探、揣測、抹黑甚至幹擾她的工作。
因為報紙上的各種文章,每當帕薩莉出現在魔法部時,人們都會以異樣的眼光打量她,其中不乏鄙視,詫異,懷疑和幸災樂禍。當然,也有些人私底下悄悄對她表達了同情、關愛和理解。但不論怎樣,她都沒有因為這些眼光煩惱,也慶幸改革派保住了她,沒讓她像阿爾法德一樣,不得不暫時放棄在魔法部的兼職——畢竟很多重要項目正在要緊檔口,需要她的輔助,比如倫敦的通訊和交通體系規劃布局。
阿爾法德很愧疚,每天都來店裡幫忙,同時也更積極地暗中聯絡一些人脈,制定和實施對抗保守派進攻的策略。
但由于聖誕節即将到來,魔法部除了值班人員,所有人都放假,因此為了避人耳目,店鋪二樓就變成了他們秘密會面的場所。大家進出都直接使用壁爐。帕薩莉也得以見到了很多改革派陣營的成員,其中她認識的除了魔法部要員外,還有湯姆,威夫特,羅爾,卡羅,名内爾,貝柳克,諾特,萊斯特蘭奇和馬爾福。
湯姆依舊戴着黑暗公爵的面具,很少說話。但每當他開口,大家總不約而同地停下讨論。
幾個魔法部要員以及威夫特不止一次邀請帕薩莉加入會議,都被她以要照顧店鋪為由拒絕了——一方面,店裡生意的确需要人照看;另一方面,她向來對參與政治事務不感興趣。相比之下,見到湯姆的不自在反而成了最不要要的理由——哪怕在阿爾法德的邀請下,他總會同大家一道邊談事邊享用下午茶,并且有時趕上媽媽送飯過來時同後者聊一會天。
媽媽很敏銳,察覺到了黑暗公爵的異常,比如私底下談話時他流露出的腼腆和客氣,以及對她們的額外關注——隻要是聚會之前趕到店裡,他總會帶一些小禮物或者食物送給她們。
因此,在平安夜前一天布置家裡時,她終于忍不住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親愛的,我一直想問,這個‘黑暗公爵’是不是對你有好感?”
帕薩莉想否認,可又清楚在媽媽面前沒有說謊的必要。
【你可以直接把我的身份告訴梅爾賓斯夫人】就在她猶豫該如何跟媽媽解釋才不會讓對方吓一跳時,湯姆的聲音從耳邊傳來,聽上去甚至樂見其成。
帕薩莉卻歎了口氣——一方面,得到了他的允許,她能跟媽媽透露更多詳情,釋放更多積壓已久的焦慮,跟對方商量對策;但另一方面,她又有些擔心媽媽會如何看待這些——他為什麼要隐藏身份而她為什麼在面對他們之間的感情時如此糾結。
不過,無論如何,她确實沒必要再對湯姆的身份做任何隐瞞了——畢竟媽媽跟她生活在一起,也正在目睹眼下的時局并受其影響。
“媽媽,湯姆就是黑暗公爵。”
媽媽為壁爐挂上紅襪子的手停了。
她回頭看向帕薩莉,故作輕松的表情凝固住了——但看上去又并不完全為這則消息而驚訝。
沉默了将近一分鐘後,跟米莉安一樣,她首先肯定了湯姆的做法。
“這是很聰明的做法,”她說,同情又沉重地歎了口氣,“真是難為他了。畢竟巫師界就是這樣,有很大一部分充斥着狹隘和偏見。”
“但他接下來要繼續保持現在的神秘身份嗎?”末了,媽媽又問。
“我不清楚。”帕薩莉說,“但不論如何,他總歸會站在權力的頂點,不論以什麼身份。他一向很有雄心,絕不會甘願平庸。”
“……好吧。那你要怎麼辦?我看得出來,他很喜歡你,你也很喜歡他。我那天透過窗戶看到你們在外面……你會接受他嗎?”媽媽平靜溫柔地問。
“我不知道。”帕薩莉低聲說,感覺身上好像瞬間燃燒了起來,聲音也微微顫抖起來——都怪湯姆!為什麼他總做那種……舉動!這個下/流/坯!這樣一來,媽媽肯定會認為她很輕浮吧?
“寶貝,親愛的,這不是什麼丢人的事,”察覺到她的羞恥,媽媽立刻上前安慰,伸手揉搓起她的後背來,“彼此喜歡,就會想親近對方,這是很自然的事。我跟你父親曾經也是這樣。”
帕薩莉沒說話,難為情到隻能借助馬上回身給聖誕樹挂裝飾掩飾情緒,隻不過手一軟,把飾品掉到了地闆上。
不過,媽媽的話還是很大程度上緩解了探讨這個話題帶來的羞恥感,讓人心裡暖暖的,也放松了不少。
“你覺得他能帶給你幸福嗎?”媽媽安靜地問,俯身把掉在地上的水晶星星和雪花吊飾撿起來,重新挂到樹上。
“我不确定……”帕薩莉的心跳得快要蹦出喉嚨,可傾訴欲已經被徹底點燃。哪怕依舊不好意思到隻想鑽進地裡,她還是很誠實地說出了心裡話——這些也是曾對米莉安透露過的:“他做了一些危險事——一些危險魔法,嚴重損害了身體健康。别說我本來就決心給自己免去戀愛和結婚所帶來的麻煩,哪怕改變主意,也不能找一個總把自己置于危險之中的伴侶。”
“你跟他談過嗎?”媽媽忽略了她關于“不結婚也不戀愛”的誓言,急切地直接問。
帕薩莉紅着臉點頭,“那天……就是你看見我們的那天,我告訴他,假如他不願意顧及我的擔憂,仍要一意孤行,我們就隻能到此為止了,隻能是彼此的親人和朋友。當然,在他給出明确答案前,我們也仍維持親人和朋友的關系。”
媽媽松了口氣,點點頭,“你做得很好。面對自己的感情和喜歡的人,要大大方方的。跟對方相處的過程中出現問題,也要好好溝通。如果溝通也無法解決問題,那麼就彼此分開,祝福對方,不要過多糾纏或者為之糾結,因為已經沒有意義了,隻會徒增痛苦。”
帕薩莉紅着臉又點點頭。
媽媽微笑着摟住她,親了親她的頭發,接着放開她,跟她一道繼續裝飾聖誕樹,再給窗簾挂上彩燈。
“……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他的脾氣很不好。”過了一會,媽媽突然又用随意的語氣說,顯然還很想就這個進行一些讨論。
“他現在脾氣也很不好。”帕薩莉小聲說,臉又紅了,死死盯住窗簾上的一個小彩燈,羞恥感讓她不敢去看媽媽,“還有其他數不清的缺點。”
“但是?”媽媽忍俊不禁,顯然捕捉到了她未盡之言裡的重點。
“我從沒在其他人身上見到過那麼強的生命力。”盡管臉仍然燙得要命,但話匣子已經打開,她發現自己控制不住地滔滔不絕起來:“他強韌,卻又十分敏感;聰慧機敏,卻也遲鈍得可怕;懼怕死亡的威脅,卻又會在自己身上做一些亂七八糟的魔法實驗。他永遠野心勃勃,總是精力充沛地規劃和實踐一切,并為此興緻盎然……他也總惹我生氣,可同時我又能感覺得到,他又害怕我生氣。”
媽媽發出了短促的笑聲,讓她感覺頭發好像都燒起來了。
“親愛的,關于這個,或許我能給你提供一點思路。”媽媽眨了眨眼說,“我記得以前你父親曾經告訴過我,男人是沒有理由害怕女人的——她們天生比男人力氣小。雙方智力水平相當的情況下,女人算是弱勢的一方。”
“隻有一種情況下,男人會害怕女人——當然,一些男人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性格懦弱,但多數是因為他們喜歡這個女人。可要我說,女人也一樣。畢竟誰也不希望惹自己的心上人不高興,最後導緻對方離開自己或者變心。”
“湯姆是一個很優秀上進的孩子。你也一樣,薩莉,親愛的,我希望你們都能獲得幸福,尤其是你,我的寶貝。”媽媽溫柔地看着她邊說邊撫摸她的頭發,“我很高興你終于願意跟我談論這些了。”
帕薩莉抱住了媽媽,不好意思地把臉埋到了對方肩膀。
“我很抱歉我之前的魯莽傷害了你——一聽你說湯姆的脾氣不好,我就非常擔心,害怕你跟一個性格不好、需要你更多包容的人在一起而吃苦——結果反而讓你對這一切更加羞于啟齒,獨自承受了很多壓力,而你本來就是個很敏感的孩子……”媽媽愧疚又傷感地說,“因為我,你已經遭受了很多本不該有的磨難,對不起,親愛的……”
“這不是你的錯,媽媽。”她立刻把頭從媽媽的肩膀上擡起來,放開對方,着急地反駁,“你身體不好,你也不想這樣的,不是嗎?而且你關心的也是我一直在意和猶豫的地方——總是包容湯姆的壞脾氣,我也受夠了,哪怕他的确是我遇到過的最獨特、最突出的那一個。”
”但現在一切都順利起來了,你已經成為了一個能幹的女巫,有頭腦,有決斷,也有忠誠的朋友和合作人,已經是時候更多地為自己而不是别人考慮了——不論是我,還是湯姆。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薩莉,我唯一的期望就是你接下來的日子能快快樂樂、輕輕松松的。不論你未來做出什麼決定,我都會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