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6

接下來的半年裡，得益于共同努力，帕薩莉以及阿爾法德成為了魔法界貨真價實、冉冉升起的新星——除了獲得十分穩定的活動、合作和訂單邀約外，不論他們走到哪裡，人們望向他們的目光裡更多出現了尊重而非八卦的窺探。

這對兩個人來說都是好事。

不過，到了年底、A＆P即将迎來聖誕節的購物狂潮時，一波出乎意料且相當強勁的社會議論出現了，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首先，一位記者在《預言家日報》的社會版面上發表了一篇名為《“反魔法”産品帶來的危害》，次日，另外兩家主要報業《魔法先驅》和《魔法要聞》也發表了兩篇類似文章，抨擊新式産品會“颠覆我們魔法界的根基和寶貴傳統”。

此後的幾天内，其他報紙上忽然湧現了許多這類文章，有的引用許多曆史上的案例，分析“貿然使用異類産品”造成的嚴重後果——比如妖精戰争的緣由之一就是巫師們使用妖精制品；有的進行大膽揣測，認為“某些激進用品”是“當局某些勢力的陰謀”，為某些“外來力量”争權奪利鋪路——文中暗示的“外來力量”不外乎麻瓜家庭出身的巫師；更有甚者群情激奮地呼籲巫師界要警惕起來，抵禦一切帶有“麻瓜色彩”的東西滲透巫師界雲雲。

随之而來的是對這類聲音的反駁——以《預言家日報》為首，許多人紛紛發文力挺新式産品的出現，稱它們“代表着巫師界即将到來的新時代”，“巫師界早該有些新東西和新發展了”。有人公然在報紙上表明支持最近的先鋒“A＆P”，認為“兩位店主難能可貴地擁有遠見，沒有故步自封”，也有人表示巫師界應該大力支持類似A＆P的店鋪發展，甚至還有人公然向A＆P的女店主表達愛意。

總而言之，這種隔空争論推動了聖誕假期産品銷量，随之持續到了節後，讓其他店家眼紅不已。各報紙記者們也紛紛出動，前往A＆P表示想采訪兩位店主，明确他們的想法。

“我們可能會迎來一場風暴了。”帕薩莉忍不住低聲自言自語——這場讨論和購物熱潮從頭至尾透露出一股異常的氣息，簡直是末日前最後的狂歡，随之而來的很可能是鋪天蓋地的打擊。

但為此擔憂和畏懼的同時，她也感到一種鬥志般的戰栗和興奮在全身遊走——任何事都有兩面性。越大的社會争議意味着她做的一切蘊含着巨大的力量，或許能鼓動社會發生一些深刻的改變。或許……成功的話，她不僅能迅速加入公會，成為國際巫師聯盟中舉足輕重的人物，還能在曆史上留下姓名。最重要的是，這種成功是以一種光明磊落、而非歪門邪道的方式達成，意味着她無愧于自己，媽媽和朋友們，還能向湯姆證明，以“正确、正常”的方式一樣能赢得人們的認可和尊重。

當然，踏實一點最好——假如失敗，後果也是不堪設想的：除了身負罵名外，她還會連累親人和朋友們。阿爾法德首當其沖會遭受巨大打擊——布萊克家會因為她把他拖下水而名譽受損。其次就是她和媽媽——如果隻能靠專利得來的收入，恐怕媽媽的治療水準就得大打折扣。再就是威夫特和羅爾以及其他合作夥伴。屆時得一輩子背負着歉疚生活，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而别忘了，目前她已經身負一條人命和一份内疚亟待償還給受害者1。

“你會挺過去的。沒什麼大不了。這些人最終會看到你産品和背後代表的長遠價值和意義，”湯姆突然發聲，白色的身影顯現，站在她跟前，低頭看着她。

“我認為頂多三年，這些人就能反應過來。換言之，隻要挺過三年，你就會登上一個新高度。”

“但我隻想安安穩穩地賺錢，踏踏實實地一步一個腳印……”她有些慌張地反駁，聲音也有點顫抖——她又忘記了大腦封閉術，因此他一定知道了她剛才那些關于“成功”的念頭。

想到這裡，帕薩莉收緊了抓住裙擺的雙手——隻有這樣才勉強克制住渾身的顫抖，把自己繼續按在椅子上。湯姆的現身讓她不得不直面自己的貪婪和野心——這還是第一次。長久以來，這兩樣東西更常出現在湯姆而不是她身上。一直以來，她都以一種置身事外甚至高高在上的姿态冷眼旁觀他為了這兩樣東西費盡心機，甚至恣意揮霍生命。

而現在居然換成他就這個來開導她。真丢人。假如他此時嘲笑她，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然而，湯姆并沒有那麼做。

“你的确腳踏實地，但你有沒有考慮過，魔法界太落後了，而你早已把它甩在了後面——從制作魁地奇自訓裝置起，你就已經走在了這個社會發展的前面？當一個人總是朝前看，朝前走，她是不可能停在原地并期待一切未曾改變的，帕薩莉。”

“現在無非就是兩個選擇，我想你也清楚，要麼折斷自己已經長出來的翅膀，甘願蹲在這個犄角旮旯成為一隻隻會下蛋、孵蛋的母雞，要麼就從懸崖上跳下去，試一試你的翅膀。”

“假如你去問問梅爾賓斯夫人的話，會得到類似的答案。”

“假如你想成為一個‘能幹的女巫’，那你的确已經做到了。但你絕不止于此——這一點，你剛才已經意識到了。”

他平鋪直叙的分析裡有一種神奇的、能安撫人并說服人心的力量，讓她很快就從羞恥中走出來，繼而不禁想到他以前曾對卡羅也說過類似鼓舞的話。

不過，與那時相比，湯姆此時的語氣更客觀平和，因此也更真心實意。

“如果這件事隻涉及我一個人的話……”平靜下來後，她躊躇了一下，把内心的憂慮說了出來。

“不妨去問問你媽媽，就像我剛才說的，梅爾賓斯夫人想必會為你驕傲，”湯姆輕聲說，“至于布萊克和沙克爾——布萊克正想大展拳腳好擺脫家族的控制，沙克爾不會在意這些，而且她家相對中立，也沒有那麼強的姓氏榮譽感。”

“如果你擔心威夫特和羅爾，那更沒必要——如果連這點膽量也沒有，他們也沒必要再提‘振興家族名譽’的事了。”

“至于其他合作夥伴，一些人會因此離開，也沒什麼大不了。你并不會因此失去所有人，比如科斯塔家族的繼承人，隻要他心系那個格麗澤爾人偶——哪怕日後變心——他也會無條件支持你。畢竟你們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就憑他膽敢隐瞞格林格拉斯逃跑，後續又來找你為人偶做日常維護，就已經将重要把柄交到了你手裡。”

“何況，憑借你現在的專利收入和積蓄，哪怕後續完全沒有經濟來源，也能舒舒服服度過十年時間，這其中還包括承擔梅爾賓斯夫人的治療費。而這段時間用來等魔法界看清你的價值，足夠了。”

帕薩莉的心仍因為即将到來的危機而怦怦直跳，卻踏實了大半。

“不要擔心，薩莉，任何偉大的事來臨前都是要經曆考驗的，不要害怕，我最近正在研究一些投資，已經小有收益了。不論如何，接下來我們會一起度過所有難關。”果然，當天晚上回到家中，把這件事跟媽媽坦白後，她立即溫柔地鼓勵。

帕薩莉點點頭，抱住了對方，哪怕知道湯姆正目睹她幼稚的撒嬌行為，也不在乎了——得到最重要的人支持，足以使人生出前所未有的踏實和勇氣，足以克服包括羞恥心在内的一切困難。

因此，哪怕接下來阿爾法德對此表示了擔憂，也沒能讓她退縮——

“目前來看，我們暫緩推出通訊項目裡的産品是正确的，”他皺着眉頭盯着百葉窗外幾個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身影——那是報社的記者們，“現在不能引發更大争議了。”

“但我們有過一次類似的經曆，這次也一定能挺過去。”帕薩莉冷靜地說，内心卻悄悄沸騰起來。緊張、焦慮、興奮和期待在胸腔裡相互排斥和碰撞——這次肯定不會像上次一樣容易，他們很可能得脫一層皮才能熬過去，或者，徹底在半途中倒下。

“格麗澤爾那次跟這次可大不一樣，”阿爾法德也想到了這一點，重重地坐在沙發裡，有些陰郁地自責起來，把手插到了頭發裡，“這次涉及的方面更廣，産生的影響也更深遠——說不定還會引起魔法界的動蕩。我們還沒來得及跟各大家族的家長們建立起真正的合作，讓他們真正信任我們，就急着推出各種新産品，參加許多國外宣傳和學術活動，這當然會讓人覺得我們想搶奪别人已有的利益……是我最近太急功近利了，忽略了這一點。”

今天，他們把午休的時間提早了。因為一大早就有記者上門——要麼坐在店裡不走，要麼就拽住顧客問東問西，導緻很多人都被吓跑了，嚴重影響了生意。

“我不認為我們太心急了——恰恰相反，再等下去沒有任何意義。最近你也看到歐洲的情況了，不少頂尖巫師們已經提出魔法界‘需要一些新鮮血液’。如果在這方面能占得先機，我們可能會為自己和别人創造很多賺錢和發展機會。不如趁這個機會鼓勵大家一起采取行動，加入我們。我想純血家族肯定有不少也能看到這裡面的商機和轉變。”

阿爾法德頓住了，驚訝地擡頭望向她将近一分鐘，臉上掠過猶豫和擔心，但最終釋然般地笑了：“你說得對。”

“不過，我們得想好如何應對——方方面面都得考慮，尤其是你，還得顧及家族。”帕薩莉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又說。

阿爾法德微微一笑，笑容裡透露出一些令人熟悉的自信：“既然梅爾賓斯小姐願意一戰，那布萊克必然奉陪到底。”

“那麼，我們不如主動出擊，開一場記者會？”想了一會，帕薩莉問。

“可以。會議要簡短，主要為表明我們的立場……”确定要迎難而上後，阿爾法德也很快進入狀态，邊想邊從茶幾旁邊的抽屜裡拿出羊皮紙、羽毛筆和墨水來，“我想想……嗯，純血家族的榮譽不會因為巫師界的進步而遭到損害……相反，正因為我們是有底蘊的家族，才該帶領其他人迎接變革……呃，這個怎麼樣？”

“好極了！”

“因為這是我們理應承擔的責任。”得到她的大聲肯定，他繼續刷刷地在羊皮紙上把要點寫下并念出來，聲音也愈發平靜而有力。

說完，他從紙上擡眼看向她，臉上的表情完全變得從容笃定，隻有眼裡閃爍着激動、欣喜和幾分近乎感激的情緒。

帕薩莉忽然有那麼一點體會到了純血家族們的驕傲和總挂在嘴邊的“榮耀”或許并不僅僅意味着财富和資源。

【隻是天真和傲慢罷了】湯姆不屑的聲音在耳邊适時響起。

“每個人都有自己在乎的東西。”帕薩莉在心裡反駁，接着向阿爾法德提議：“我們可以在安全屋召開記者會。”

“可那裡是你對外宣稱的‘住所’，”阿爾法德不同意，“把說明會安排在那裡不合适——且不說人們會覺得你不把自己家和家人的隐私當回事，我也不能讓你這麼做。”

“實際上我們并不住在哪裡。而且，那裡本來就是為我們招待‘外人’準備的。而且也能借用那裡的防護魔法向人們證明我們并不好惹。否則，把招待會安排在某個酒店的宴會廳不會顯得太隆重嗎？别人會以為我們在面對挑戰時心虛，所以虛張聲勢。”

“我們可以租一間酒店套房，借用那裡的大客廳。”阿爾法德莞爾，望向她的眼神裡流露出包容。

帕薩莉臉紅了——目前為止，她參加的活動舉辦地點要麼在酒店宴會廳，要麼在某個私人住宅，因此根本沒想過采訪可以在酒店套房裡進行。

“我們以後組織交流會或者沙龍再使用那裡不遲。”他又說，眼裡滿含笑意。

就這樣，阿爾法德聯絡了《預言家日報》在内的主要報紙，表示願意接受一次集中采訪。

消息傳開後，人們對事件的關注度持續上升，但與此同時争論也愈發激烈，伴随而來的是很多純血家族寫信來告誡他們要謹慎發言并且收斂低調，否則隻能考慮找别人下單或者更換合作夥伴。

因為已經早有心理準備，所以他們并沒有亂了陣腳，而是給這些人一一回信解釋他們店鋪的理念和想法，并向對方發出進一步合作邀約。

阿爾法德更加頻繁地出門與這些人會面——在這樣的敏感時期，這些客戶都不願意上門，害怕惹來關注、議論甚至針對。

“這的确是一個重要的問題，但作為布萊克家的成員，我對于純血家族引領時代風向和趨勢非常有信心。我相信各大家族一定都能體會這一重要使命，畢竟布萊克家族史基本上就是一部見證了英國巫師界變革的曆史。”記者會召開這天，阿爾法德放松地坐在沙發上對着鏡頭自信從容地侃侃而談。

“也就是說，A＆P要繼續開發并推行新産品喽？包括有更多功能、更高級的‘人偶’？”記者馬上問。

“當然。不止人偶。”阿爾法德毫不猶豫地說，“我的合夥人帕薩莉－梅爾賓斯小姐是一位才華橫溢的裝置魔法師，總能為我們大家帶來驚喜，敬請期待。”

閃光燈刷刷亮起。隔天，他自信接受采訪的照片和内容就榮登《預言家日報》的社會版頭條。

布萊克夫人氣壞了，勒令他們立即關店反思，當然被阿爾法德無視。

然而，次日他們的店鋪門口就聚集了不少抗議者——很多人是競争對手，還有一些看上去受雇于人。

一些來購物的普通巫師害怕被卷進來，遠遠地站着看了一眼，就默默轉身離開。

同時，他們還收到了很多取消訂單和合作的信，因此不得不又忙着處理退單、違約金和退款的事。

“哈，蒙克萊德，諾特。他們倆當初來找我們詳談合作時那殷切的模樣還記得吧？”阿爾法德毫不在意地邊給這些退單客戶們寫回信和退錢，邊回頭對帕薩莉開玩笑地問，得到了後者笑嘻嘻的肯定。“我現在可非常期待看到他們到時候明白過來、追悔莫及的表情。”

帕薩莉哈哈大笑起來。

但情況一直到來年年底都沒有絲毫改善——除了國内外郵購訂單和合作外，來店裡的客戶寥寥無幾。報紙對他們的報道不僅沒有減少，倒向他們的聲援也逐漸淹沒在了一浪高過一浪的抨擊聲中。同行也聯合起來擠兌他們——有悄悄趁夜色往A&P門口倒蛆蟲和鼻涕蟲的，有在自家店門口打廣告對他們指桑罵槐的，還有的聯合去魔法部狀告他們“故意制造事端博眼球，涉嫌不正當競争，并給同地段商鋪營業造成擊極大困擾”——

“……對所有有關商戶（以下商鋪僅按照首字母排名列出：力克裝置用品商場、瑪麗蓮魔力玩具屋、伊斯科魔藥工坊……）做出公開道歉，停止“過度宣傳”行為并對以上相關用戶予以賠償。哈，真有趣。”阿爾法德抖着這份來自魔法部貓頭鷹送來的起訴嘲諷，“這些人早就眼紅我們的生意，之前根本不敢說什麼，現在可算逮住機會向我們落井下石了。”

“所以，這件事是不是很麻煩？我聽說公司之間打官司得扯很久，有的要十年以上。”帕薩莉有些擔心地問。

“不用擔心，我們的合作夥伴裡面有律師，這件事交給他們即可，隻是不知道他們能不能無限地把官司往下拖，拖過這段時間——要知道，這種官司其實不在乎輸赢，而在于誰能挺過風聲和危機……”阿爾法德說，卻顯得并沒那麼遊刃有餘了。

帕薩莉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恐怕他找到的律師能力和背景都比不上布萊克家一直以來合作的那些——畢竟布萊克家的産業衆多，律師團隊非常專業全面，不少人在魔法部有很深、很牢固的人脈關系。但現在因為布萊克先生和夫人對他們非常生氣，所以阿爾法德已經好久沒有跟家人聯絡了，更不用說求助。

“即便如此，我們靠着現在的郵購訂單也能活下去。”

阿爾法德點點頭。

這是他們能保持鎮定、繼續堅定立場的勇氣——很多普通出身巫師和個别純血家族成員仍對他們的産品展現出了濃厚的興趣和忠誠度，讓他們能對這些攻讦一笑了之，甚至能鎮定克制地面對緊纏着他們不放、對A＆P展開全天候的監視、試圖挖出更多消息的報社記者們。

但這些無孔不入的記者還是給他們帶來了一些不快和不便——記者們以各式各樣的姿态僞裝并潛伏在店鋪周圍對他們構成騷擾：一個早上，他們跟一個打扮成路人、反複經過櫥窗門口的記者對視過不下數十次，另一個喬裝成客戶的則進來問東問西，還有一個自稱來自法國的旅人，進店之後徑自向帕薩莉表達了愛意，可邊說邊不住地東看看西看看，甚至還有其他的店主家小孩來櫥窗跟前探頭探腦。

就在他們打算挑出周中兩三天暫且關閉線下門店、以求一些清淨時，米莉安的信到了——

親愛的薩莉和阿爾，

你們要挺住。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我們的産品在埃及很受歡迎，當地最大的報紙對此進行了報道，為你做了宣傳，當地魔法部也找我，問是否願意合作（附上他們的初步合作議案）。如果你們覺得合适，我接下來跟他們詳談。不過，你們需要對我的一些考慮做點補充，補充如下……

最後，你們千萬要冷靜。現階段别引起更多國内争議了，再堅持一段時間，隻要敲定跟其他國家政府的合作項目，英國魔法部也很快會坐不住……

我也把店裡的遭遇告訴了布裡尼，她也表示會幫忙，将會寫信給那邊一些說得上話的巫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