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4
不論多忙,帕薩莉總是把清晨和夜晚的時光留給自己——這是一天中最不受人打擾的時候,非常适合做一些深度思考,尤其當面對一些重大事件、她需要做出結論并找出最佳的解決方案時,這段時間至關重要。
但她拿不準,也不敢冒險等到次日早晨做出判斷後,再采取行動——萬一屆時調查員納爾遜就帶着魔法部的人來搜查,她要怎麼跟媽媽交代,又要如何應對這種侮辱?晨曦小屋神聖不可侵犯——沒有她的邀請任何人都不能闖進來,不能。因為她發過誓,沒人能再随意地窺探、擺弄她和媽媽,還有湯姆。
湯姆。
她閉了閉眼——隻不過現在沒時間過多思考他給她看的東西是否完全屬實。
所以,現在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解決當務之急,阻止任何可能殃及她們的窺伺、調查和抹黑。
早春的夜晚仍然很冷,更不用說海邊的風還帶着冬季的刺骨寒意,呼嘯着卷起海浪和雨水,在黑暗中把它們擰成一陣接着一陣的風暴,再用力地撞擊在懸崖和崖邊黑漆漆的礁石上,發出令人膽寒的巨響。
“我覺得,你該選個别的地方。”一個白色的高個影子出現在帕薩莉身邊壓低聲音說,語氣裡卻并沒有任何勸服的意思,反而流露出一絲微妙的樂見其成。
帕薩莉沒有馬上接話,而是站在崖邊,先給自己施展了幹燥咒和保暖咒,靜靜地望着漆黑且波濤洶湧的海面一會,才慢慢開口:“那些人如果調查到了我身上恐怕也知道了慈善院的事——我不認為這種時候鄧布利多教授還會為你保守秘密。與其選擇别的陌生地方,還不如就在這裡。”
是的。這裡是她能想到的第二個适合安家的地方——這麼說當然不準确,這裡注定不會成為她的家。
它隻會是一個應付外界刺探的安全屋。
坐落于倫敦近郊、與埃塞克斯和肯特郡交接的一處港灣,這裡正是曾經慈善院帶他們去郊遊的地方。隻不過帕薩莉選擇了更靠近風暴、遠離普通人出沒的懸崖。
湯姆不再說話,帕薩莉便開始後退,一直退到看不到懸崖邊時,才揮動魔杖。
樹木在暴雨中搖動着,向兩邊分開,空出一大片土地,接着泥土一層層翻起,直至露出地表岩石。
她抿了下嘴唇,繼續揮動魔杖。岩塊碎裂成細石、飄向空中後,很快落回地面,堆積起兩座相當大的碎石包。
很快,他們眼前出現了一個巨大、難以見底的岩坑。
帕薩莉頓了一下,輕輕挑了挑杖,便縱身跳了下去,湯姆的身影也緊随其後。
坑底黑暗潮濕,帕薩莉從長袍裡取出兩個自動照明器,丢到了空中,等這裡亮起來時,再度舉起魔杖,對準了朝向海邊的岩壁。
默念咒語後,幾聲巨大沉悶的斷裂聲響起,岩石向外倒坍,滾下山崖時發出的轟鳴則很快淹沒在了暴風雨中。眼前的視野瞬間變得開闊——身邊的兩盞浮燈照亮了一片漆黑、寬廣、咆哮翻滾的海面。不過,雨水沒來得及灌進山洞,就被一層結實的玻璃擋在了外面。
但帕薩莉沒有駐足觀賞自己的傑作,而是馬上又如法炮制,在岩洞内再挖出三個帶窗戶的房間和兩個更深入内部的石室。又一揮魔杖,室内的碎石重又被魔法凝固在一起,壘成了支撐房間的一個個牆柱和立柱。
接着,她去除了房間内的潮氣,從杖尖抖落一筆筆魔法筆觸,為室内添加各種防火、防潮、防窺探、警報和驅趕措施。
湯姆白色的身影始終跟着她來回走動,望着她或快或慢、或小幅度抖動或舒展手臂揮舞魔杖,影子被熒光爍爍的魔法筆觸映照得一閃一閃。可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做完防護措施後,帕薩莉又憑空變出家具,燈具和裝飾,讓這裡看上去更像人呆的地方——隻不過風格比晨曦小屋凝重華麗得多,看上去像某個有錢人的居所。
“我認為你該把書和器材也搬過來一些。”直到此時,湯姆才又建議。
帕薩莉疲憊地捏了捏眉心,沒有說話,而是一揮魔杖,又變出門廳、玄關和樓梯,拾級來到地面。
沒了樹木的遮擋,狂風暴雨怒号着兜頭撲過來,不過得益于防水咒,并沒沾染到她身上一點。她揮動魔杖,兩堆碎岩石組成的小山包便動起來,開始自動搭建房子,沒一會一棟小巧雅緻的房屋便成型。再揮一揮魔杖,讓周圍的樹木長大并收攏一些,這裡的風雨便一下小了很多。
做完這一切,她幻影移形離開,回到了晨曦小屋。
将自己的一些書和工具搬到了新安全屋,做好最後一點布置和收尾工作後,帕薩莉發現風暴已經逐漸平息了下來,漆黑的天空盡頭泛出一絲暗灰色的晨光,顯出模糊的海天相交線、空中湧動着的烏雲和廣闊水域近黑的暗藍。近處,海浪翻起的白色浪花在半明半暗中沖刷着崖底的礁石,十分惹眼。她不禁駐足站在這一大片窗邊,看着一切。
湯姆的身影也靜靜地站在她身旁。
“你準備給它取個名字嗎?”過了一會,他轉向她問。
帕薩莉偏頭瞥了他一眼,突然覺得他的投影真實得就像本人親臨現場——盡管依舊看不清五官,可他看向她時微微擡下巴的小動作以及談話間似有若無的熟悉、親近和莫名的愉悅是她再熟悉不過的。
“你最好快點回來處理這件事。”她忽略這個有些荒謬的感觸以及因此驟然加快的心跳,平靜地說,又揮動魔杖,給這棟安全屋布置前院,周圍則設下一些巨石或者沼澤之類的障礙。
由于一晚沒睡,還大量輸出魔力,今天她就不得不使用提神劑,以免顯得萎靡不振——當然,更重要的是,失主家人代表史密斯先生及其委托的律師組成的調查團以及納爾遜先生帶着魔法部其他調查員來店裡時,見到的隻能是一個跟昨天沒什麼不同的女店主。
她的确有先見之明——調查團的成員們上門時,盡管表現得很客氣,跟他們寒暄了好一陣,可最後還是委婉地亮明了來意,表示要去帕薩莉家看一看。
“我不明白,”阿爾法德一下撤掉了客氣的面孔,态度越發冷淡了下來,首先發聲,“難道你們要搜查所有跟裡德爾先生有關的人的房子嗎?而且,恕我直言,你們有魔法部的搜查許可嗎?如果我沒記錯,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一個人參與了犯罪,傲羅不能任意闖入對方住所。”
“你也知道魔法部的流程總是很慢,而這件事真的很緊急——你說的沒錯,都沒錯,事情得有個流程和規矩,但阿爾法德,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幫助。”史密斯先生搶先說,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是一位中年男巫。也是此次調查團的領頭人,一開口就帶上了對小輩說話時才有的和藹,然而話語裡也帶着幾分純血家族大家長特有的壓迫感和強勢,并且說話時隻裝模作樣地沖帕薩莉敷衍地點了下頭緻敬,仿佛這件事輪不到她發聲:“你看,我們也算是世交,小時候你到我家作過好多次客。布萊克先生更是我最可靠、最尊敬的朋友之一,所以我絕對信任你們。可你也清楚,這件事涉及财産,我也并不能隻代表自己的立場。我當然知道法律,也清楚你的這位合夥人肯定也是一位靠譜、值得人信賴的女巫,然而,我們現在聯系不到關鍵人物,唯一的線索隻有這裡了。我相信,假如你父親知道這件事,肯定也會很樂意伸出援手的。”
盡管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但帕薩莉明顯感覺到阿爾法德的氣息變得更冰冷了,臉也忍不住微微張紅了——對方擡出他的父親,顯然剝奪了他幫她拒絕的可能。
“阿爾,謝謝,不要緊,我認為讓他們看一看沒什麼大不了的。”帕薩莉立即開口,随即淡淡地對以史密斯先生為首的調查團成員表示:“先生們,既然你們隻是希望看一看裡德爾先生住過的房間,找找線索,作為阿爾的合夥人和朋友,我也樂意提供一些方便。但我需要明确一下,希望你們不要打擾到我的母親,她尚在病中……”
“當然,梅爾賓斯小姐,”這回,納爾遜先生搶在史密斯先生張口前就答應下來,臉上閃過愧疚,“我們會安安靜靜地看一下就走,絕對不會幹擾梅爾賓斯夫人休息。”
史密斯先生有些不滿,但最終瞥了一臉冷凝和拉着臉的阿爾法德,還是默認了他的說法。
“既然如此,我認為我有必要在場,确保我的合夥人利益、布萊克家和店鋪名譽不會在這個過程中遭受任何可能的損害。”阿爾法德不容置疑地表态,接着做出邀請的姿态。
帕薩莉給了他一個感謝的眼神,繼而從脖子裡拿出一個拴着挂墜盒的金鍊子。
“先生們,我建議,你們最好拉緊彼此。”她瞥了一眼得逞後露出滿意且傲慢表情的史密斯先生,忍不住用輕慢的口吻告誡,同時打開挂墜盒,露出裡面鑲嵌的一大塊水晶,示意他們拽好彼此,讓代表跟她以及阿爾法德一道将手指按在那塊水晶上。
幾秒鐘之後,所有人降落在了一塊濕漉漉的泥濘沼澤裡,除了帕薩莉和阿爾法德——前者在落地前的一刹那拽着後者幻影移形到了更遠的安全地帶,看着其他人在腳碰到地面的一瞬間被人泥淖死死吸住并往下拖拽,狼狽地掙紮。
阿爾法德給了她一個詫異且感興趣的眼神,接着又流露出一絲了然的笑意,不過既沒出聲也沒上前試圖幫忙。
“這隻是權宜之計,等一會告訴你。”她悄聲說,禁不住也微微一笑,然後才不緊不慢地邊走過去,邊揚聲沖不遠處的調查團成員喊道:“先生們,不要慌張,這隻是我的安全措施。隻要站在原地不動,就不會有任何危險……”
調查團的一些人按照指示站住不動了,另一些(也就是史密斯先生和他身邊的人)似乎并不相信,抽/出魔杖試圖擺脫困境,可不僅沒有絲毫效果,反而越陷越深。
等帕薩莉揮揮魔杖,讓沼澤放人,史密斯先生為首的調查團成員這才鐵青着臉,拖曳着泥濘的袍子把兩條腿從泥裡拔/出來。
“先生們,你們很幸運,暴風雨于今早剛剛結束。”目睹史密斯先生一行人顧不上維持虛僞笑臉和趾高氣昂的氣勢,隻能不快又尴尬地整理長袍,帕薩莉滿意地彎了下嘴角,接着故意用帶譏諷意味的慶幸口吻又提醒,感到渾身暢快,因此說到後來幾乎語氣變得輕快起來,“不過。如果動作不快點,恐怕下一場風暴又會來臨。”說着,她指了指天空,示意大家擡頭。
納爾遜先生首先擡頭,其他人見狀也紛紛照做,果然發現頭頂陰雲密布——雲層正不斷聚攏堆積,讓周圍光線迅速暗下來。
“的确,史密斯先生,”阿爾法德姗姗來遲,邊靠近邊慢吞吞開口,同時擺出一副對這裡很熟悉的模樣,“我們最好速戰速決,否則到時候隻會更狼狽。”說完,指了指不遠處樹林間若隐若現的宅子。
史密斯先生陰着臉最後給自己的好袍子施了一個清潔咒,率先朝那邊走去。
“希望梅爾賓斯小姐沒有别的特殊招待了,我希望?”來到帕薩莉跟前時,他皮笑肉不笑地問,這也是他頭一次親自跟她說話。
“我是一個裝置師,生活中總忍不住要制造一些額外的驚喜。”帕薩莉平靜地笑了一下回答,“不過,隻要您和調查團的成員不要不經允許就随意前往和觸碰房子周圍、裡面和其中的東西,就不用擔心個人安全問題。”
“那就請您帶路吧。”史密斯先生臉上閃過被冒犯的怒氣,可掃了一眼她身邊把臉轉向其他地方的阿爾法德,卻還是憋屈地紫着臉選擇暫且不計較。
帕薩莉對他的惱怒視而不見,微微一笑:“那就請您和各位跟緊我。”
繞過一片遍布沼澤和巨石的蜿蜒小路後,穿過樹林,他們站在了安全屋面前。
宅子被高聳的鐵質護欄和大門環繞,但由于四周圍牆上搭垂着成堆的茂密薔薇、紫藤之類的植物,黑色的鐵門口萦繞着一團團霧氣,因此哪怕就站在大門外幾步,從外面也依舊看不清院子裡長什麼樣。史密斯先生的臉色變了變,意外地看了帕薩莉一眼,剛才因為深陷沼澤生出的怒意和不得不認可她的尴尬在臉上交織出現——很明顯,這裡透露着不同尋常的氣息森嚴,跟大多數純血家族的宅邸沒什麼區别,作為一個純血家族的成員,他對此再熟悉不過。
“護欄和大門也施加了防護魔法,各位請不要随意觸碰,否則魔杖也好,衣服和手指也罷,都會被融化。”帕薩莉漫不經心地回頭解釋,滿意地發現身後的史密斯先生及其随從臉上的詫異果然馬上就帶上了提防和畏懼——好幾個人不由謹慎地收攏了長袍,以免碰到欄杆和大門。
原來這就是震懾别人的感覺。帕薩莉想,不動神色地一邊體會陌生的興奮和優越在血管裡遊走,一邊又生出警惕——她不能因為這些垃圾生出這種輕浮的、容易讓人沖昏頭腦的情緒。安全屋的存在隻是為了保護家。
【我認為你該大大方方體會力量帶來的滋味】幾乎是立刻,耳邊就傳來了他的聲音,帶着理直氣壯的味道。
“所以像你一樣不把自己的小命當回事,是嗎?”她立即在腦子裡嘲諷。
他不回話了。
不過,她還是很為安全屋及其守護魔法而驕傲——尤其是守護魔法。基于格麗澤爾筆記中提及的純血家族守護魔法,出于一種對外來入侵者的惡意,她用危險魔法對其進行了大量改良。
對眼前的這些人再合适不過了。
用魔杖觸碰了一下門鎖,她随即直接穿過大門走進前院,阿爾法德緊随其後。剩下的人彼此交換了一個默契的小心眼神,史密斯先生則閃過更濃的尴尬。
然而,一旦進入大門,眼前的景象頓時和諧悅目起來——淺褐色的磚石路兩邊錯落有緻地生長着懸鈴木,夾竹桃,石竹,香雪球,飛燕草和天竺葵等各種常見的園林植物,院子正中央有一個不大的噴水池,池裡一隻巨大細膩的老鷹石雕踩在一棵歪歪扭扭的樹上,眼睛是閃亮的黑曜石,嘴裡吐出的水柱則落到下面鑲着深藍色馬賽克的圓形水池裡。
帕薩莉把所有人帶到了房屋正門,拾級而上,随即又用魔杖點了點黃銅色的門栓。
門向内打開,露出鋪着肉桂色地磚和奶油色護牆闆的門廳。走進來便能看到門廳左右兩邊分别是敞開式的廚房和客廳,不遠處有兩段向上和向下的寬闊白色大理石台階。
“一樓是廚房,小客廳、餐廳和兩個衛生間,樓上是我和母親休息的地方,樓下是我們招待客人的地方,有客房、書房和實驗室——裡德爾先生曾經在那裡借住。”帕薩莉随意對所有人說,示意他們跟她順着向下的那一段台階走。
“我們無意打擾您的母親,梅爾賓斯小姐,但既然我們來了,總該跟房子的另一位主人打個招呼。”史密斯先生的傲慢不再,語氣和善起來,隻不過與帕薩莉的目光相遇時稍微閃躲了一下。但他很快又恢複了純血家族成員的自信,眼裡透出毫不掩飾的探究。
一行人在台階口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