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怪就怪她自己】頓了一會，他忍不住又說，聲音卻不自覺低了下去，帶上了一絲顫意。帕薩莉覺察到了其中的複雜情感，但不等分辨清楚，它們就已經被他壓了下去。
可他的鎮定和情感封閉讓她越發難受——一方面，不同于面對生父時絕對的怨恨和鄙夷，他就像任何一個正常人，沒法全心全意責備和痛恨一個如此狼狽卻仍為後代和生存做出了一些努力的女人，并且這個人還是自己的母親；另一方面，眼前女人的虛弱和怯懦又何嘗不是造成他後來處境艱難的推手之一？他沒法正視對她生出的理解和體諒，這再合理不過——畢竟如果承認這種情感的合理性，那他又要如何看待所有不幸的源頭（在慈善院長大）呢？要知道，一直以來他遭遇的種種不公正是因為沒有背景，也沒有家人。
一時間，她把他偷竊的事丢在了腦後，隻想拉住他的手，可又明白，眼下做不到——當然，哪怕可以，湯姆此時也不需要安慰——或者說，他不允許自己在這種時候接受她的好意。
他就是這樣——之前從裡德爾府前往晨曦小屋時就已經說明了這一點。
果然——
【我隻是得親眼看一看斯萊特林的挂墜盒】他壓抑地解釋，然後迅速轉移話題，【還有一段回憶】
幾乎是立刻，帕薩莉就發現自己身處一條幹淨整潔的街道——雖然并不寬闊，但從兩邊樓房的狀态看，這裡是富人住宅區：家家戶戶都有雕花玻璃窗，伸出來的陽台優雅精巧，一些經過打理的魔法植物以令人賞心悅目的姿态或是附在牆壁上或是蔓延出陽台。
此時正值午後，街上就更加靜谧。
湯姆一個人走在這裡，幾乎沒有發出一點響聲。她小跑起來，跟上了他。
很快，他在一戶人家前停了下來，伸出一隻蒼白修長的手，輕輕扣了一下紅色門上的金屬門環。
下一秒，門就從裡面打開了，一個隻及膝高的年長女性家養小精靈出現在門口，沖他鞠躬并很快讓進去：“裡德爾先生，歡迎您來，夫人已經等您很久了。”
“謝謝你，郝琪。”她聽到湯姆文雅禮貌地說，接着順從地進入了房間，門立即就從背後關上了。
帕薩莉緊跟在他身後，在門關上之前跟了進去。
這裡簡直就是第二個古董商店——除了粉色的牆紙和玫瑰色的布藝帶來了一些女性色彩外，這裡擠滿了水晶球，星象儀，種在銅制器皿裡的植物，一列列擺滿燙金書的書架，陳列描漆小匣的櫥櫃，各式各樣的矮櫃裡和小茶幾上陳列着各式玻璃器皿、擺件和大小不一的匣子，讓房子裡幾乎沒有可以下腳的地方。
但房間中央一位老年女士的存在讓本就滿滿當當的室内更顯擁擠了——她過于豐滿的身體裹在一條粉紅色的綢緞裙子裡，龐大的軀體和寬闊的裙擺幾乎擋住了屁股下的靠背椅，使她看上去像一隻巨大的雙層蛋糕。
可即便樣貌絕說不上好看，顯然她還是為了見湯姆精心打扮和準備了一番——金色的卷發卷成了一個個緊緻的小卷垂下來，厚實的臉頰上覆蓋着的妝容（雖然沒能完全掩蓋年紀，可臉上煥發着光彩）；她身邊的兩個茶幾上則分别擺着一個盛滿了精緻茶點的大托盤和一個漂亮的空花瓶。
湯姆顯然已經來過多次——隻見他像一隻鹿般熟練又輕巧地繞過室内滿堆的雜物，沒碰到任何東西，很快就來到房間主人的面前。
隻見他邊走過去，邊把左手背在了後面——魔杖從袖子裡滑出來，正好落在手掌裡，他便握住輕輕抖了一下。下一秒，一束鮮紅的玫瑰出現在他掌心，而魔杖則迅速收回到袖子裡。
“我給您帶了花，史密斯小姐。”他安靜地說，将花從背後拿出來，同時伸出右手，接過對方迫不及待伸過來的小胖手，用嘴唇輕輕碰了一下。
“哎呀，真是的，你可真是個淘氣的男孩，不該這樣！把我這個老太太都寵壞了！快坐下吧，湯姆！”話雖這麼說，史密斯小姐卻沒收回伸出去的手，而是像個年輕女孩一樣咯咯笑着尖聲說，同時用眼神示意湯姆在自己身邊入座。她塗了胭脂的臉變得酡紅，接過那束花後，羞澀地嗅了一下，才又提高聲音叫家養小精靈：“郝琪！郝琪，你在哪裡？”
小精靈立即出現，接過這束花，仔細地把它放進主人手邊茶幾上早已等候多時的空花瓶裡。
“那麼，湯姆，還等什麼呢？這次你來的借口是什麼呀？你不坐嗎？”史密斯小姐眨巴着睫毛問，又熱情地伸手指了指身旁，帕薩莉這才注意到她指的是幾乎緊貼膝蓋擺放的一隻華麗軟凳。
帕薩莉有些不舒服，可湯姆卻面不改色地微微一笑，欠了欠身：“謝謝您，我就不坐了。這次來是想問問，博克先生的提議，您考慮得怎麼樣了？他認為500個加隆收購妖精铠甲還是很公道的……”
“噢，真讨厭，湯姆，别這麼着急嘛，你這樣讓我覺得你來就是為了這些……”史密斯小姐立刻噘着嘴打斷他，同時用深陷在肉裡的小眼睛佯裝嗔怒地白了他一眼。
帕薩莉忍不住皺了下眉頭——這種年輕姑娘的神态出現在年長女性臉上總讓人有些尴尬和辣眼睛。而且，對方對湯姆展露出的親密也讓人有些反感。
“可我也隻是因為這些事被派來的。我隻是一個小小的店員，隻能奉命行事。博克先生要我問……”身旁的湯姆輕聲回答道，似乎已經見慣了對方的造作。與此同時，他的神态中透露出一種令人同情卻又不會心生憐憫的無奈——隻不過帕薩莉立即就從中感到了一種身經百戰後的遊刃有餘，不由又是一陣不适。
然而，這打動了史密斯小姐——她立刻捂住了胸口，露出心疼的表情，憤憤地打斷了湯姆的話：“噢，博克先生，呸！我就一直在說，他把你用得太狠了！看看你的臉色已經白成什麼樣了！而且他又算什麼，我有他從來沒見過的好東西！”
湯姆垂下眼簾笑了笑，不置可否。
看他仍沒有入座的意思，史密斯小姐又很快把放在心口上的手拿了下來，臉上閃過失望和不快，卻很快又用期望的眼神邊望向他邊用誘惑和炫耀口氣說：“假如你能多坐一會并能對這件事保密——當然啦，我相信你，你總是嘴巴很緊，我就給你看看這件寶貝。”
“多謝您的關心，我的身體不要緊……不過，我非常樂意看您給我展示的一切東西。”這回，湯姆平靜的表情終于出現了動搖，緊接着流露出興趣，語氣裡也随之帶上了一絲期待和暧昧。他不再推脫，而是順從地坐在了軟凳上。
帕薩莉撇了撇嘴——原來這才是他的目的。
可史密斯小姐仿佛并不介意——或者說，她知道湯姆對什麼感興趣，正巧她擁有這些，于是便利用這個優勢吸引他靠近——總之，湯姆的反應讓她心花怒放，傻笑了起來，嗔怪地伸手推了他一下，接着指了指托盤說：“快嘗嘗這些吧，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喜歡我家的甜點。”說完，又忽然拔高聲音指使小精靈：“郝琪！讓裡德爾先生看看我們最好的藏品！幹脆把兩件都拿過來吧！”
“遵命，小姐！”年長的小精靈顫巍巍地應聲，繼而“啪”地一聲消失在了空中。
半分鐘後，小精靈頂着兩個挺大的匣子出現——要不是帕薩莉知道有人在下面馱着它們，還會以為這些匣子在憑空移動，靈活地繞過一摞摞的書和密集陳設的家具。
“來吧，湯姆，”等小精靈托舉着兩個匣子來到他們跟前，史密斯小姐首先捧起上面的一個，小心地把它放在茶幾上——湯姆很有眼色，在她拿起藏品時就揮動魔杖，将桌面的托盤移到了放花瓶的茶幾上，花瓶則安靜地飛到了一個高五鬥櫃上，穩穩地立住了。
史密斯夫人給了他甜蜜又驕傲的一瞥，然後打開了匣子。
帕薩莉也湊了過來，看到深色絲絨墊子上正靜靜地躺着一隻小巧的金杯，非常精美，有一對纖細的杯耳，杯體上的花紋清晰流暢得像淌過山澗的溪水。
“把它拿起來看看呀，湯姆，仔細看看，别不好意思，”史密斯小姐鼓勵地說。
湯姆伸出修長的手指，勾住金杯的一隻耳朵，把它從墊子上拎了起來。
專注地察看了一會後，他用細長的指尖撫着一處不起眼的标識，喃喃地問：“獾……這是？”雖說是疑問，可他眼裡掠過驚訝和了然，目光也沒有離開杯子一下，明顯已經确認了東西的身份。
“噢，你真是懂行，湯姆！沒錯，這是赫爾加－赫夫帕夫的！如果我家的親戚知道我給你看了，肯定迫不及待就要來把它搶走！”史密斯小姐發出誇張的驚喜贊歎，接着探過身體——伴随裙子束腰愈加繃緊發出的嘎吱聲，她伸手在湯姆消瘦的臉頰上寵愛地輕捏了一下。
湯姆沒有躲開——或者說，他已經顧不上了——他的目光始終定在手中的金杯上，眼中紅光一現，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我可是赫爾加－赫夫帕夫的遠房後人，所以……當然啦，看在梅林份上，你可千萬别把這件事告訴博克先生，否則他肯定讓我不得安生……總之，不管給多少錢，我都不會把它賣出去——不管是博克，還是誰。我想，也隻有你能懂它所代表的曆史價值，而非能賣多少加隆……它很漂亮是不是？據說還附加着很多高級魔法，不過我隻是把它好好地收着……”
又欣賞了一會湯姆專注的側臉，史密斯夫人把金杯從他的食指上勾了回來。帕薩莉注意到湯姆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霾，隻是史密斯夫人沒有留心。
“好啦，”史密斯小姐歡快地說，小心翼翼地把金杯放回到墊子上，“郝琪，把它拿走吧。”
見小精靈順從地照做了，她便将注意力放在剩下那個略扁平的匣子上。
“我敢說你會更喜歡這個，湯姆，湊近一點，”史密斯小姐用神秘的聲音說，碰了碰湯姆，“博克先生知道我有這個——我就是從他那裡買過來的。我想等我死後，他會非常願意把它拿回去……”說着，她撥開匣子雅緻的金絲扣，掀開了盒蓋。
隻見深紅色的天鵝絨襯墊上躺着一個看着就沉甸甸的金色小巧挂墜盒。
哪怕已經有所預料，帕薩莉也不禁小聲叫了一下——那是湯姆母親的遺物。
這回，不等邀請，湯姆就把它拿了起來，攥在手裡幾秒後，舉到光下仔細審視。
“斯萊特林的标記，”他輕聲說，凝視光中閃耀着的一個華麗蛇形S，呼吸變輕了。
“對啦！”看到湯姆出神地注視着小金盒，史密斯小姐顯然很高興，“為了這個我可是花了一大筆錢——不過真的很值得，不容錯過。博克是從一個寒酸的女人那裡買來的，那女人大概是偷的，根本不知道它價值多少……”
聽到這裡，帕薩莉的心狠狠顫抖了一下，目光轉而落在了湯姆攥着小金盒鍊子的手背上——這隻手指節泛白，她不由伸出手覆蓋在上面，卻無力地穿過了它。
于是她又看向他的臉，果然見到他眼中紅光跳動，好像他們最後一次吵架時的模樣。
“它也很美，是不是？但我肯定，博克沒有付給那窮酸女人幾個錢。它也有各種魔法，不過我也隻是把它安全地收着……”
史密斯小姐興緻勃勃地說完，就把挂墜盒從他手上拿回來。
就在帕薩莉擔心又悲傷地以為湯姆不會松手時，金色的鍊子順着史密斯小姐的力道，從他手裡滑走了。
“好了，湯姆，親愛的，希望你喜歡這兩件寶物。怎麼樣，你……”她把挂墜盒妥帖地放回到盒子裡，吩咐小精靈拿着，接着微笑地轉向湯姆，端詳他的臉。
頭一次，帕薩莉發現她的笑容凝固了——
“親愛的，你……沒事吧？”她有些不安地問，帕薩莉覺得她可能也看到了他眼中的紅光。
“我沒事，史密斯小姐。”湯姆安靜地說，眼睛恢複了正常。
“好吧……可能是光線，”史密斯小姐有些慌亂起來，避開了他的視線，“郝琪，來，把它們都放好，用老魔法重新鎖起來。”
湯姆平靜地看了一眼小精靈的背影，随即站起身，感謝她的招待并表示該離開了。
史密斯小姐則有些不敢看他，含糊地點了點頭，就吩咐小精靈送他離開。
這次，帕薩莉沒有立馬跟上去，而是注視着他很快消失在門口，内心陷入了強烈的煎熬。
恰巧記憶也到此為止，她重新回到了對角巷店鋪的工作室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