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也沒有太當回事——畢竟這件事多少關乎他的前途,他擔心也很正常。
“這位夫人去世的原因也沒什麼争議——小精靈主動承認是自己犯了糊塗,目前已經被控制起來了。問題是,它不承認偷了主人的藏品。這位夫人的家人在收拾遺物時發現少了一些東西,所以就要求我們再度徹查此事。目前我們正在收集信息,因此需要聯系所有跟這位夫人有過交集的人。你不用緊張,這就是例行公事。”簡單介紹完細節後,納爾遜安撫地對她說。
聽到貴婦人的去世沒什麼争議,帕薩莉仍沒什麼觸動,可下一秒感到一股輕松和自信掠過心口——又是湯姆。
頓時,她生出了一種古怪且不舒服的異樣,但納爾遜還在等待她的回應,于是她便暫且抛開了這種感覺,馬上表示理解并願意配合。
“謝謝,那我就開始問喽?讓我們先從一些基本情況開始,好嗎?你是帕薩莉-格洛麗亞-梅爾賓斯,對嗎?”納爾遜溫和地邊問邊從口袋裡拿出記事本和羽毛筆。
見帕薩莉點點頭,他接着問:“湯姆-馬沃羅-裡德爾是你的朋友,是嗎?想必你也認識威夫特-伯克斯-特拉弗斯?”
“是的,我們都是朋友。”
納爾遜點點頭又問:“裡德爾先生曾經是博金-博克的店員,想必你清楚這一點,對吧?那你知道他跟史密斯夫人有什麼私交嗎?”
“我不太清楚,隻知道他從魔法部辭職後不久就去了那裡當店員。”聽到這個問題,帕薩莉的内髒不舒服地傾斜了一下,可還是擺出自然的神色做出了回答。
“你從來也沒有聽他說過工作上的事情或者人嗎?”
帕薩莉搖搖頭,但眼前立馬出現了一個窈窕、戴着優雅女帽的女巫側影。好在心底的痛苦蘇醒前,她就動作迅速地悄悄施展了大腦封閉術——她可不能輸,混蛋的是湯姆,沒道理感到難受的卻是她。
【那些人隻是工作的一部分】幾乎是立刻,湯姆略僵硬的聲音就适時自耳邊響起。
帕薩莉裝作沒聽見。
“好吧,他離開博金-博克時沒有跟你說過什麼時候回來或者怎麼聯系他嗎?”納爾遜接着問,語氣松弛,透露出更多随意來。
“他好像提過一嘴,說會走很久,至少得離開……五年?”帕薩莉裝作回憶的模樣,實話實說——隻不過出于一種莫名的本能,她不想讓眼前的人知道他們兩個很熟。
“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倫敦?”
“真抱歉,關于這個,我也不清楚。畢業之後我們的來往就更少了,加上店裡又很忙……”
“好吧,那你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納爾遜不在意地聳聳肩,又問。
“聖誕節後的某一天,興許是25号,或者26?也有可能是27号……對不起,具體時間我記不得了。”她做出思考的神情,随後又面帶歉意地回答,但内心清楚自己在撒謊:那天的每個細節幾乎都曆曆在目,隻不過她總是用大腦封閉術把它們趕到了腦海深處最不起眼的角落,避免觸碰,從而引起不必要的痛苦。
“……好吧,但你确定是聖誕節後,對嗎?”然而,聽到這個答案,納爾遜的筆頓了一下——他擡起頭望向帕薩莉,又确認了一遍。
一瞬間,他周身的氣息變了,像是突然認真起來,即便表情幾乎一成不變,可給人的感覺像是坐在了魔法部審訊室的桌前。
見狀,帕薩莉忽然想起來,眼前這位調查員是一位正直的人——他曾為她三年級時遭受的不公審判表現出了憤慨并伸出了援手,比如聯系魔法部同樣正派的法官和具有說服力的證人們。由此可以推斷,在如今這起案件中,如果出現了某些真正值得調查的地方,那麼哪怕得到了很多權貴的明示和暗示,他恐怕也不會盲目順從,對一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也就是說,假如他認定湯姆确實是嫌疑人,哪怕有純血家族成員擔保,湯姆還是會有點麻煩——畢竟正義之人的能力和決心絕不能被低估。
想到這裡,她的胸口一緊——那是湯姆的情緒。
意識到自己的話似乎讓納爾遜開始對湯姆起疑心,讓他更符合嫌疑人的形象——至少從納爾遜的反應能推測出,那位夫人财産失蹤的時間點恰逢湯姆離開後不久,如果說他偷了東西後潛逃,邏輯上也并不牽強——她也沒有失去冷靜,更沒有理會湯姆的情緒,而是馬上決定從眼前的調查員口中獲得更多有關調查進展或是調查委托方的消息。
于是,沒有掩飾臉上的詫異和擔心,也沒有否認之前的答案,她肯定地又将之前的答案重複了一遍:“是的,我确定。但我不知道那之後他有沒有再去見過什麼人。難道他真偷了客人的東西?呃……我可以知道史密斯家丢了什麼東西嗎?”
“抱歉,具體細節恕我無法向非案件調查人員透露,”納爾遜先是溫和堅定地回避了她的問題,接着又用安撫的語氣說,“不過,我想最好的辦法是他盡快回國來自己澄清一切——如果他真的問心無愧。”
察覺到這種滴水不漏的回答裡透露着一絲防備和鄭重,帕薩莉不由心裡一沉——事情或許比她剛才想的更麻煩和複雜: 除調查員本身外,史密斯家恐怕會是最棘手的麻煩。否則為什麼調查員會想讓他“自己回來澄清一切”呢?要知道,絕大多數案件中,比如她三年級時的那次,隻要證人和證據足夠多,法官還算公正,作為被告,她無需多做什麼,法庭自然會還她清白。然而,現在調查員卻說了這種話,這不正說明,史密斯家遺失的東西非常貴重,以至于家族成員哪怕鬧到魔法部也要追讨回來——不論這是否家族内鬥,他們都要一個結果才會罷休。而且眼下湯姆沒有切實可靠的證據和證人證明清白。如果是這樣,即便其他有身份的人願意為湯姆擔保,他不還是得獨自面對相當難解的局面嗎?
何況,此案涉及另一個純血家族的寶貴财産,她很難相信威夫特他們所代表的家族以及其他一些所謂“有臉面”的人還願意真心伸出援手。
想到這裡,帕薩莉感到來自湯姆的緊張更強烈了。而且,不知道是否因為他情緒影響的緣故,她的心也愈發不安地怦怦直跳。
“我理解作為朋友你肯定很擔心他,”顯然,她的沉默讓納爾遜生出了疑慮,隻見他流露出了勸解的神态又補充道:“但他不回來隻會讓事情更糟——我想作為一個跟各大家族經常打交道的人,你恐怕也聽說了這件事背後牽扯到的各利益攸關方,不拿到一個令人滿意的結果,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首當其沖遭殃的就是像你這樣有前途的年輕人……”
帕薩莉垂下了眼睛——調查員這是在警告她不要因為往日的情誼參合到這件事裡,給自己惹麻煩——要知道,像她這樣也沒有背景、剛在巫師界嶄露頭角的新人是抗打擊能力最弱的群體,想站穩腳跟的最好辦法就是遇事明哲保身。
“謝謝您的忠告,”她很快擡眼與納爾遜告誡的眼神相遇,帶着明了和誠懇的表情:“如果他聯系我,我一定會勸告他盡快回來的。”
納爾遜溫和地審視了她一會,似乎确信她聽進了勸誡,便留下自己的聯系方式,離開了。
【這件事你不用操/心】調查員一走,湯姆的聲音就又從耳邊傳來,帶着很強的緊張和阻止意味。
“你沒有拿人家的東西吧?”帕薩莉沒有理會他話裡的意思,而是直接冷靜地反問——甚至帶着幾分罕見的傲慢,這其實是一種宣誓:她會毫不猶豫地規劃并采取行動幫他,不管他是否向她求助。
就像以往一樣。
撇開他混蛋行為帶給她的種種痛苦,在必要情況下,她會維護他,因為他始終是她的親人,哪怕他否認這一點。畢竟,事實很清楚:面對倫敦轟炸,學校同學們的霸淩,巴黎之行中格林德沃手下制造的恐怖,密室的意外,小漢格頓之行,以及後來格麗澤爾叛逃給店鋪帶來麻煩,他始終站在她身邊,就像她也從對他的處境未袖手旁觀一樣。
他們總是一同面對來自命運的捉弄和不公。
所以,理所當然,她肯定要采取行動——搶在史密斯家族和魔法部之前為他做一些安排,哪怕她得為此冒一些風險。但不要緊,她處理得了——她現在已經是一個有能力的女巫了。一股力量自内心深處開始悄悄凝聚——她曾經有過這種感覺——在他們前往裡德爾宅之前和之後都曾有過——一種名為“決心”的東西。
然而,湯姆沒有回答。
取而代之,她從他那裡接收到一陣強烈的忐忑和回避。
幾乎是立刻,帕薩莉體内那團暗暗集聚的火熱力量一頓,迅速冷卻下來,同時,她心裡升起一絲不安和疑惑——不會跟她想的相反,其實他跟貴婦财産失蹤案有什麼關聯吧?
這個疑惑剛形成,她就又感到一陣不屬于她的緊張,緊接着,仿佛有什麼東西逃也般離開了她,下一秒,她面前出現了湯姆白霧般的身影。
怔怔地看着眼前沉默站着的身影,過了好一會,她才又試探着問了一次:“你沒有拿别人的東西吧?”
此時,她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點顫抖。
然而,即便看不出五官,此時的湯姆的沉默卻散發着心虛的味道。
事實再清楚不過了——他真跟案件有關。
【我隻是拿回了應該屬于我的東西和不屬于她的東西】
他終于說,身影很僵硬,口氣卻還很強勢。
帕薩莉覺得頭像是被被人猛擊了一下,眼前的畫面忽明忽暗,讓她一時有點懵,以為自己聽錯了。
可緊接着,她又反應過來,自己的耳朵準确地捕捉了他說的每一個字。
不僅是“有關聯”,他親口承認了,他就是那個小偷。
完蛋了。
這回真完了。
如果幫他,她就是從犯。
周圍的空氣好一下子變稀薄了,沒有足夠的空氣,她感到越發眩暈,耳朵裡也開始響起嗡鳴,心髒也在用力沖撞胸腔,吵得人直犯惡心。
可是不幫他的話,他一回來,恐怕就得進監獄了。
而她剛才想的——一直以來都是這樣認定的,他們是親人,不論何時,不論他私底下多麼混蛋,遇到大事彼此總會相互照應。
但這件事跟密室的意外完全不一樣,是他主觀故意。
誠然,他沒想讓她善後,可他知道她的——一旦了解他陷入危機,她一定會伸手……
所以,這次也一樣——或者說,更甚:他完全沒有想過自己闖下的亂七八糟的禍會給她帶來什麼災難性後果。
感到剛才聚集在心底的火熱力量此刻已經徹底冷卻,化為一種沉重、冰冷的憤怒在體内以一種緩慢卻堅定的方式蔓延,好像雨季時擴張的沼澤——她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可笑和可悲:他就是實打實的犯人,而且幹的還是偷雞摸狗、她相信他不屑于做的低劣事,但她卻還傻乎乎想着跟他站在一起,保護他、維護他的聲譽,哪怕這也會危及她自己的前途和目前安穩的生活,會給她周圍的人帶來麻煩和苦惱。
閉了一下眼後又睜開,她用平穩的語氣問:“……你為什麼要拿别人的東西?”
“……我說了,我隻是拿回了屬于我和不屬于她的東西。”湯姆回答,但這回聽上去沒那麼有底氣了,像是她的問題讓他一瞬間畏縮了。
這個回答讓帕薩莉忍不住笑了出來——同笑聲一道迸發出的還有成串又燙又痛的眼淚——他其實早就辜負了她對他最深層次的信任吧?畢竟他之前就整天跟那些聲色犬馬的權貴鬼混,又怎麼可能在其他地方保有正直和尊嚴呢?要知道,他可是連自己小命都能輕易拿來冒險的人。
隻有她還傻乎乎相信他身上總有些東西是不屈的,是無法被命運磨平或是掰彎的。
或許很早之前,他就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湯姆了。
她才是那個最愚蠢的人。
不知何時,她模糊的視線裡,湯姆已經不見了。
【我隻是拿回屬于我和不屬于她的東西,僅此而已】
耳邊再次響起他的聲音,聽上去依舊僵硬、固執,不同的是,此刻多了幾分急切——盡管表現出來的并不多,可實際上他居然相當害怕和不安。
然而,眼下這于她而言已經不再值得關注了。
【我可以給你看,我不會對你說謊,我發誓】湯姆又說,聲音聽上去愈發緊繃幹澀,語速也變快了。
下一秒,她眼前的事物全變了,好像突然置身另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