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0
“如果你願意,可以來我家和布萊克老宅的書房看看有沒有能用得上的。”阿爾法德掃了一眼她的表情,立即就明白過來,她不想多說。
“不論如何,你要知道,我是你的合夥人兼朋友,不論你需要什麼幫助,都可以跟我說。”阿爾法德淡淡地說,灰色的眼睛平靜地凝望着她,這還是這麼久以來他頭一次重新願意跟她有眼神接觸,讓她婉拒的話一下梗在了喉嚨口——這雙以往總是盈滿笑意和悠閑的眼裡此時一片死寂,好像冬季了無生氣的田野,隻有用力仔細看才能依稀分辨出期間一些疑似生命活動的迹象。
注視着這雙眼睛,漸漸地,帕薩莉發現它們不知怎麼就跟她記憶中米莉安那紅腫疲憊、充滿血絲的藍眼睛重合了。
然後,在她還沒反應過來,話已經脫口而出:“可我去不會打擾布萊克夫人和沃爾布加嗎?”
她的話讓阿爾法德短暫地微笑了一小下:“不會。别緊張,沒什麼大不了。假如你還是不自在,可以一直待在書房。”
雖然知道朋友是好意,但她不可能去别人家做客時不跟主人交流,隻顧着自己看書。
何況,一想到要去布萊克家,進到純血家族那陰沉華麗的房子裡,見到嚴厲保守的家長們,她就感到胃好像不由自主地傾斜了一下——哪怕現在已經跟媽媽搬回晨曦小屋、對自己的人生有了絕對話語權,可之前不得不跟媽媽住在艾弗裡家的情景以及艾弗裡夫人那高傲的社情又浮現在了眼前,讓人由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進入備戰狀态。
“如果你還是覺得不自在,我們可以趁沒人的時候回去。”仿佛察覺到帕薩莉的神經緊繃,阿爾法德壓低聲音又說,口吻裡帶着安慰和一絲好笑。
帕薩莉擡起臉看他,發現那雙幾近荒蕪的眼睛裡跳躍起了一丁點星光——隻不過這點光轉瞬即逝,好像警惕的野兔,一出現風吹草動就立即隐沒在枯草和泥土包之中。
她的心忍不住又顫抖了一下,下一秒便聽見自己說:“好吧,什麼時候?”,再度把“其實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不用這麼麻煩”咽了回去。
“讓我想想,今天應該沒人——沃爾她們去參加宴會了。”阿爾法德稍微想了一下,又微微一笑說,然而,提到自己的母親和姐姐,他的笑容淡了一些。
帕薩莉的心猛地皺縮了一下——看來很可能因為訂婚的事,他跟家人的關系出現了惡化。眨了好幾下眼,确認自己沒聽錯,她點點頭答應了——難得朋友心情有好轉的迹象,她很願意配合。而且,她也對布萊克家的書房也很感興趣。
見她同意,阿爾法德便把胳膊伸過來讓她挽住,繼而從口袋裡抽出魔杖,輕輕揮了一下。下一刻,一陣強烈的擠壓感自從面八方傳來,他們像被用力塞進了狹窄的管道并被不斷抛過來丢過去。
好在幻影移形隻持續幾秒鐘,他們幾乎是眨眼間就降落在一處寬闊的廣場上。
緩了一下後,帕薩莉注意到四周都是整潔、寬敞和安靜的道路,修長且錯落有緻的樹叢将這片區域分割成幾個街區,每個區域零散分布着一兩棟陰沉、厚實、看上去就像有錢人居住的公寓樓;而他們的背後,一個噴水池正在靜靜地噴出汩汩清水:四隻尾巴托舉的海神特萊頓蹲坐在貝殼裡,任由水從頭頂一路冒出來,順着身體流到周圍的池子裡。
“薩莉,這邊,”阿爾法德輕聲打斷了她的觀察,随即指了指噴泉,随即揮動魔杖,讓一個無聲咒擊打了一下特萊頓貝殼的某個棱角。
幾乎是立刻,一陣低沉的隆隆聲響起,隻見其中一棟公寓樓從中間緩緩裂開,接着從地下升起一座不算大卻很雅緻的别墅。從外面看,房子的窗戶一片漆黑,顯然看上去确實沒人在家。
帕薩莉松了口氣的同時又忍不住抿緊了嘴——天知道她真不喜歡這種漂亮房子,因為目前為止此類房屋幾乎都代表着一些糟糕的回憶,比如艾弗裡老宅,名内爾、格林格拉斯家以及裡德爾府。
“别緊張,讓我們從花園進去吧,那裡離書房一些。”阿爾法德頓了幾秒說,長久以來平穩冷淡的聲音裡浮現了一絲笑意和調皮,似乎一瞬間以前那個總是輕快、喜歡惡作劇且無憂無慮的終于阿爾法德回來了。
帕薩莉不由自主地又點點頭。
阿爾法德帶着她一路輕手輕腳地穿過後花園、從别墅旁的一道窄門進入房子裡。一進門,随着他們逐漸深入,依次穿過狹窄的玄關,走廊,門廳,頭頂柔和明亮的枝形吊燈依次亮起,呈現室内的一切:淺色的拼花大理石地磚,帶暗紋的灰色緞面牆布,牆上的先人畫像、飾品,厚重的深綠色天鵝絨窗簾和裝飾帷幔,以及雕刻着複雜花紋的深色裝飾桌、賓客椅和小矮幾。
這一切都跟她去過的其他純血學同家(米莉安家除外)幾乎如出一轍。
他們的腳步踏在石磚上發出略顯空闊的聲音,讓房子裡更顯寂靜,也更凝重壓抑了。
就在他們來到二樓台階前時,輕微的爆裂響起,緊接着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突兀地從他們身後膝蓋彎的地方傳來:“阿爾少爺,您回來了,還帶來了客人。”
帕薩莉回頭,才發現聲音源自一個穿着茶巾的家養小精靈。它正深深地沖他們鞠躬。
“克利切。”阿爾法德頓了一下,叫出了小精靈的名字,很意外它的現身,但還是迅速瞥了帕薩莉一眼介紹:“這是阿克圖盧斯伯父和梅拉尼娅伯母家的小精靈。這位是我的朋友兼合夥人帕薩莉-梅爾賓斯。”
帕薩莉沖小精靈打了個招呼,有些不安起來——經驗告訴她,假如純血家宅裡的小精靈突然現身,往往意味着某個長輩要教你過去并且開啟一場不太愉快的對話。
“很高興見到您,尊敬的梅爾賓斯小姐。”小精靈也沖她深深彎下了腰,然後又轉向阿爾法德說:“女主人和您的母親都在客廳等您。”
果然。
帕薩莉心裡一沉,看了阿爾法德一眼,深感同情和無力——她能做的似乎隻有盡快離開,不要讓他感到尴尬,畢竟沒人願意在朋友面前被親人數落。
可就在她要說出“既然今天你家裡有事,我就先不打擾了”時,一個優雅、音調越高、帶着濃重卷舌口音的聲音自他們上方傳來——
“克利切。”
帕薩莉循着聲音往台階頂端看去,見到一位高挑的深發色年輕女孩——不算漂亮,但臉色紅潤,妝容、發型和衣着都很精緻,而且,她帶着一種天真且驕傲的神态。
幾乎是立刻,帕薩莉就感到阿爾法德周身的氣息變了——他又成了A&P裡女客們熟知的那個高雅、矜持且渾身散發冷意的男巫。
“克拉布小姐。”他們身後,小精靈克利切殷勤地快步上前沖着這位姑娘也遙遙鞠了一躬。
帕薩莉立即反應過來,這位就是阿爾法德的未婚妻。
阿爾法德沖女孩簡短地點了下頭算作打招呼,就冷淡地把視線移開,轉而定格在牆上某個先人的畫像上——可他好像又什麼都沒看,臉色蒼白得幾乎毫無血色,神色緊繃,忍耐和痛苦自眼裡劃過。
帕薩莉覺得揪心,但也明白自己該盡快離開了。
“……抱歉,薩莉,我送你出去。”頓了幾秒,阿爾法德似乎回過神來,轉過臉平淡地對帕薩莉輕聲說,也收回了所有情緒。
帕薩莉剛要答應,克拉布小姐卻先她一步邊說邊走下台階來:“這位是梅爾賓斯小姐吧,很高興認識您。早就聽說您了,隻是一直沒有機會跟您認識。”
她的動作相當迅捷,很快就來到帕薩莉身前并露出微笑——隻不過小心地瞥了一下一旁的阿爾法德,然後才轉而看向她,透露出一種微妙的探尋。
帕薩莉也沖她笑笑,客氣了幾句,終于說出了剛才一直想說的話:“既然你們有家務事需要處理,我就不打擾了。”
“不,不,您既然來了,不如跟我們一同用餐?我想伊爾瑪姑媽她們也會很高興你來。阿爾法德也一樣,是不是?”克拉布小姐又看了阿爾法德一眼,臉上閃過讨好。
“我認為今晚不适合讓薩莉做客。”阿爾法德平靜地說,沒有看她,而是走到帕薩莉身邊,示意她跟他離開。
“……好吧,那希望下次能見到你,梅爾賓斯小姐。”克拉布小姐看了他一眼,收斂了殷切,順從地說。
阿爾法德沒再吭聲,也沒有看向她,而是示意帕薩莉跟他往出走。
帕薩莉擔心地分别看了自己朋友和他未婚妻一眼——阿爾法德面若冰霜,嘴唇抿得緊緊的,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沒了,而這位比他們小一些的克拉布小姐幾乎是低眉順眼地站在原地,呈現出一種近乎安詳的神态。
而盡管幾乎沒有交流,但他們之間這種安靜但僵持的氣氛還是讓帕薩莉感到越發無力和沉重。
與此同時,一聲輕微的爆響再次劃破安靜的空氣,克利切從原地消失了。
“我很抱歉,薩莉,我沒想到今晚她們突然回來了。”阿爾法德在前面帶路,心平氣和地解釋,可過于平靜的口吻卻讓帕薩莉眼睛有點熱。
“……不論如何,阿爾,我希望你們能……”幸福。
但她的未盡之言被身後又一聲爆響打斷了——
“尊敬的梅爾賓斯小姐,女主人和夫人邀請您共進晚餐。”
他們都頓住了。
幾秒後,阿爾法德慢慢轉過身面向帕薩莉:“……不要緊,我送你回去,薩莉。畢竟梅爾賓斯夫人還在等你回家。”說這話時,他的聲音非常平靜,可不知是否是錯覺,帕薩莉從中聽出了一絲顫抖。
她不自覺咽了下口水——這句話背後的分量和信息令人不安:一方面,知道她不想面對布萊克夫人,他便替她擋回了母親的邀約,哪怕這會讓已經有些緊張的母子關系再度惡化;另一方面,她懷疑他這是為了賭氣而故意跟母親對着幹。
“阿爾法德少爺,這不僅是女主人的邀請,也是夫人特别要求的。”克利切又鞠了一躬說,聲音依舊恭敬,但其中不乏告誡的意味。
“梅爾賓斯夫人正在等薩莉回家吃晚飯。我原本隻是臨時帶她來借一本書,沒打算耽擱很久。”阿爾法德說,這回聲音聽上去堅定了很多,“你可以去轉告媽媽,克利切。”
克利切露出為難的神情,不太情願地又鞠了一躬,就要幻影移形去彙報。
“阿爾,我想,既然來到你家,我總該跟布萊克夫人打聲招呼——雖然今晚确實沒法一起用餐了。”帕薩莉适時地插話道——哪怕幫不上很多忙,她也不能讓朋友陷入更大的麻煩。
克利切立即沖她鞠了一躬,繼而殷勤地邀請他們回去。
帕薩莉回頭看了阿爾法德一眼,發現他避開了她的注視,但臉色在月光下顯得越發沒有血色。
她想拍一拍朋友的胳膊,卻又覺得這種安慰太過蒼白。
事已成定局,阿爾法德便無言地跟在她身後。
她從未這樣為他難受過。
但出乎意料的是,兩位布萊克夫人都很親切——梅拉尼娅-布萊克夫人感謝了她送給柳克麗霞保姆人偶并且還在女兒流産後前去看望;伊爾瑪-布萊克夫人則先是贊歎了一番她的産品,随即又詢問能否為克拉布小姐制作一個方便聯絡的裝置。
“你們現在忙成這樣,我想艾格妮絲會很擔心阿爾有沒有按時吃飯。”伊爾瑪-布萊克夫人說,瞥了眼身邊安靜站着的克拉布小姐,又暗示似的看向自己的兒子,但阿爾法德眼睛半垂着,表情冷漠,無動于衷。
見狀,伊爾瑪-布萊克夫人的臉色冷了下來。
“好啦,年輕人有自己的相處方式。”看氣氛不對,梅拉尼娅-布萊克夫人馬上打圓場般地先對自己的妯娌說,接着又轉向阿爾法德和克拉布小姐,不知道為什麼還看了帕薩莉一眼:“我看你們都是好孩子。”
“我想梅爾賓斯夫人該等急了,”阿爾法德臉上的冰霜一點也沒有融化,但向自己的伯母微微欠了欠身,我先送薩莉回去,梅拉尼娅伯母。”說完,他偏頭示意帕薩莉一同離開,然後徑自走到了門邊。
帕薩莉既擔心他,又不願意卷入布萊克的家事,思考了一秒,還是又跟兩位布萊克夫人寒暄了幾句,才行了一個禮,也向門邊走去。
阿爾法德把她送到了剛才的噴水池邊,看着她幻影移形離開,期間一句話也沒說。
次日,阿爾法德到店裡後,又為昨天的事道了歉。
看着朋友灰敗的臉色,帕薩莉難受極了。
到了中午,克拉布小姐突然來到了店裡。
“是布萊克夫人叫我來的”,她說。原來昨天布萊克夫人,也就是阿爾法德的母親昨天的話是認真的,她是真希望帕薩利能為兩位訂婚夫妻制作一副能夠随時聯絡的裝置。
“希望不會打擾你們”,她說着,看了一眼臉色冷漠的阿爾法德。
帕薩莉也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朋友,然後用緩和的口吻安慰說,“不會,我帶你到處看看吧。”
克拉布小姐點點頭,又撇了一眼自己的未婚夫,發現他一言不發的走開了,隻好失望地跟随帕薩莉在店裡參觀。
“你們是同學,對嗎?”等走到阿爾法德聽不到的地方,克拉布小姐問。
帕薩莉看了她一眼,随即被她臉上一閃而過的試探和不安弄得心軟了:“是的,我們是同學,不過不在同一個學院。”
“我聽說霍格沃茨有四個學院,對嗎?”
“是,格蘭芬多,拉文克勞斯萊特林和赫夫帕夫。”說着,帕薩利把每個學院大緻的情況說了一遍。
“法國也有非常棒的學校,布斯巴頓,我想你肯定知道。”聽完了介紹,克拉布小姐說臉上露出遺憾的神色,“但媽媽不想讓我去男女同校的地方讀書,說是會學壞。”
帕薩利笑了笑,不置可否。
“梅爾賓斯小姐,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決定跟阿爾法德一起開店的呢?”沉默了一下,克拉布小姐又問。
“這是機緣巧合”,帕薩利回答,接着把他們怎麼一同合夥做生意的過程大緻說了一下,接着避免對方再問東問西,便馬上就聯絡裝置的細節進行确認。
“哦,我沒什麼特别要求,我知道男人都不喜歡女人管的太寬。”克拉布小姐說,臉紅了,可語氣相當自然。
這話讓帕薩利忍不住猜測,這些論調很可能都是從小從長輩那裡學到的。
但她沒就這個發表看法,而是把話題拉了回來。
“可以,就這樣吧”,看了一會兒圖紙,克拉布小姐微微一笑說,然後望向帕薩莉,眼裡透露出幾分試探,“以後我可以來這裡玩兒嗎?在倫敦我不認識什麼人。總跟着布萊克夫人出門很難認識同齡人。”
帕薩莉有點不得勁,因為感覺這位小姐的目的并非如此——似乎既是有些不放心阿爾法,又是行使布萊克夫人的意思。
由衷同情朋友,她不動聲色地把這個問題擋了回去:“很抱歉,我沒法完全做決定——畢竟這間店鋪阿爾擁有大部分股份,我想你得征求他的意見。”
克拉布小姐自然沒敢去問阿爾法德。
不過,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她每天都會過來,不時主動幫助他們一同招待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