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薩莉和米莉安對視了一眼，都有些驚訝他居然保留了最簡單的開門方式。

“開門方式還是要像麻瓜一樣，才不會引人注意，不是嗎？”仿佛腦後長了眼睛，阿爾法德接着半是自言自語半是對她們解釋。

“你這裡不錯，阿爾法德。”進門後，傑特輕聲感歎，就像以往見到阿爾法德和帕薩莉取得了什麼成就或擁有什麼好東西時做的那樣，隻不過他的聲音不複在學校時流露出的由衷羨慕和活力。

“謝謝。”阿爾法德迅速瞥向帕薩莉，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在彼此眼中找到了擔心。

米莉安仿佛沒有注意到這個，隻管好奇地邊走進阿爾法德的房子裡邊四處打量——盡管阿爾法德對家裝風格的品味比較老派，跟柳克麗霞家的風格很像，主色調是常見的棕、白、灰和深藍，但家裡随處可見一些頗前沿的裝置，大多數是A＆P的：玄關處是自動幹燥傘架，邊櫃上的備忘提醒器（一種提醒主人不要忘記日程或者不要忘帶東西的裝置）正在緩慢地旋轉，吊燈上墜下做成燈繩的門外窺探眼，走進來後，空中漂浮着嗡嗡的自動清潔裝置則輕易地繞開他們。

下一秒，一陣輕微的腳步伴随着歡樂興奮的小男孩打招呼聲自腳下傳來：“你回來了，老夥計！”

他們一看，不約而同都露出了笑容。

“‘布萊克少爺’！”米莉安發出了驚喜的感歎，表現得好像并不知道這個最初的人偶也在，伸手就要把它抱起來。

人偶趕緊躲到了阿爾法德的腿後面，警惕地看着她，把她逗得哈哈大笑。

“帕薩莉！”人偶布萊克少爺接着看到了帕薩莉，眼睛一亮，可似乎顧忌米莉安，又不敢過去。

“你好，好久不見。”帕薩莉微微一笑說，探出來稍微握了一下它的陶瓷小手。

“好了，親愛的夥計，今天他們都是來做聚餐的，一切都準備好了嗎？”阿爾法德彎下腰拍了一下人偶的肩膀，帶着安慰的口吻問，顯然提前告知了人偶他們要來，把招待工作交給了它。

“那還用說。”人偶說，放松了一些，走在前面給大家帶路，但小心地避開了米莉安。

他們在人偶的帶領下穿過了第一個過廳，進入了房間裡面的會客室——這裡的壁爐已經燃燒了起來，地毯柔軟，沙發和椅子都鼓鼓囊囊的，茶幾上擺上了吃的東西，有紅酒，白葡萄酒，炖牛肉，濃湯，新鮮蔬菜沙拉，一大盤海鮮冷盤，香腸以及一塊大蛋糕。

“你們随便坐吧，”阿爾法德說，把領口的扣子又解開了一顆，大衣随意往旁邊的椅子上一扔，袖子則撸到了手肘，然後大步穿過客廳，幾分鐘之後指揮着餐盤刀叉進來。

他給包括人偶在内的所有人分了餐具，随即邀請他們三個跟他一起就地坐在了茶幾邊。

“既然隻有我們幾個，就随意點吧，好嗎？”阿爾法德說，似乎感覺到他們三個有些拘束。接着，他支起一條腿，放倒另一條，随即探出身體率先用叉子叉了一塊冷盤裡的魚肉，又端起醬汁壺往盤子裡倒了一點醬汁，沾了一下，一口塞進嘴裡。

帕薩莉，米莉安和傑特相互對視一眼，也向茶幾伸出了叉子，人偶則隻是端着餐盤不停地看帕薩莉，似乎很想跟她搭話。

“所以，這就是你搬出來的又一個原因，是嗎？”帕薩莉看着阿爾法德放松的表情問，随即沖人偶笑了笑，後者的臉紅了一些，立即殷勤地給她的酒杯裡又倒了一點甜酒，得到了她的感謝。

“賓果。我已經煩透了每次吃飯都坐在桌邊，總讓人想起媽媽和沃爾唠叨個沒完沒了。”阿爾法德點了一下叉子，沖她和人偶分别擠了下眼睛，然後問米莉安和傑特：“要看比賽嗎？傑弗森去了趟西班牙，幫我錄了最新歐洲杯比賽。”

“當然，”米莉安眼睛一亮馬上說，“這麼說，傑弗森居然還在跟你聯系？”

阿爾法德聳聳肩，“他好像在考慮畢業之後去申請英格蘭隊，但我覺得沒希望。他還不如先去魁地奇俱樂部做個球員，然後再說。”

帕薩莉回想了一下，才模糊記起傑弗森是阿爾法德斯萊特林的同學，比他們低一年級。

阿爾法德打開了比賽錄像，依舊用的是A＆P的錄影裝置。

“哦，說起這個，傑弗森問我們能不能給他打個折，他很喜歡我們的錄影裝置，想入手一個。”阿爾法德轉頭征詢帕薩莉的意見。

“沒問題，具體你定吧。”帕薩莉說，他便點點頭，又回頭跟米莉安讨論起了比賽。

帕薩莉對比賽不感興趣，便把注意力轉移到了人偶和傑特身上，發現人偶的狀态很不錯，但傑特手裡的刀叉漸漸停了下來，餐盤放在了腳邊，眼神發直地盯着屏幕出起了神。

再看看米莉安——在聊天中也不時瞥向傑特，她忍不住又為他們擔心起來，主動跟傑特搭話，希望能讓他打起精神。

傑特似乎感覺到了她搭讪的用意，努力振作了一些，又說起了在羅馬尼亞的趣事。可漸漸地，話題不可避免地再度走到了羅馬尼亞醫療條件上——那裡的醫院運營不太規範，時不時會出現一些讓醫師們無能為力的狀況。

“上個月，一個小男孩，因為魔法試驗受了傷。但被送來的時候，他并沒有明顯外傷，就被吩咐等在了普通病患通道，五分鐘後，他……”

他說不下去了，臉色沒了一丁點血色，腦門上開始迅速冒出豆大的汗珠，接着用充滿抱歉的眼神看向她，不斷道起歉來：“真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真對不起……吓到你了吧？”

帕薩莉趕緊說沒關系，伸手拍着他的肩，心裡湧上一股既不詳又憐憫的感覺——他的眼神與其說是在道歉，不如說更像一種無助的求助。羅馬尼亞的生活似乎不僅沒能滋養他，還讓他陷入了疲憊和痛苦。這種情況下，他跟米莉安的關系還怎麼能健康安然地持續下去呢？

想到這裡，她回憶起剛才奧古斯特透露的信息——傑特已經悄悄給聖芒戈發出了求職申請，禁不住開始相信這條消息的真實性。

阿爾法德和米莉安已經停下了讨論，眼睛也不再播放器上了，米莉安放下了餐盤和刀叉，坐了過來，熟練又擔心地摟住了傑特。

下一秒，傑特嘴角抽搐了一下，曲起膝蓋，雙手圈起來，把臉埋到了手掌裡，發出了輕微的嗚咽。

所有人都不再說話了，隻有播放器還在播放比賽，傳出歡鬧的響動，可房間内的氣氛已經變得凝重又脆弱。米莉安安撫傑特，阿爾法德，帕薩莉和人偶則默不作聲、小心翼翼地守在旁邊，等待上前勸解的時機。

但他們始終沒有等到這個時候——傑特很快又收拾起了情緒，紅着眼睛、用沙啞的聲音跟他們道歉并表示他很抱歉，今晚不能多待了。

說完，他不敢看包括米莉安在内的所有人，有些狼狽地起身朝門口走去，脊背都顯得有些伛偻。

米莉安抓起他們的外套，匆匆跟帕薩莉和阿爾法德道歉并道謝後，追了上去。

一分鐘内，帕薩莉聽見了門鎖的聲響，他們消失在了門後。

次日，米莉安再來店裡同他們告别時，身邊沒有了傑特。

“我會在下一個假期回來。”她沒對昨晚傑特的狀态以及過後他們是否溝通過做出任何解釋，而是簡短地說，然後分别給了阿爾法德和帕薩莉一個擁抱——在轉向後者時，眼睛一下子紅了。

盡管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但那眼神裡傳達出了一種默契的暗示和求助——帕薩莉的心狠狠顫抖了一下，踮起腳用力回抱她，在她耳邊輕聲說：“要寫信。”

米莉安點了點頭，再放開她時，眼神安定了不少。沖他們擺了擺手，她推開店門走出去了。

帕薩莉追出去，看到她一直走到了街的最盡頭，然後淹沒在了人群中。

“……我覺得，她跟傑特不太妙。”阿爾法德說，帕薩莉這才注意到他也跟了出來，此時就站在她身邊，也望向遠處。

帕薩莉沒說話，但心裡也給出了同樣的預判。

＊

米莉安離開之後，阿爾法德徹底陷入了一輪又一輪的相親局中，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

帕薩莉看在眼裡，卻又沒有什麼好辦法。更糟的是，由于阿爾法德一到點就得去相親，她一個人呆在店裡的時間變長，因此不得不獨自應對魯本斯的弟弟盧西奧。

“梅爾賓斯小姐，您不知道，哥哥太不像話了，今天特地舉辦了下午茶會，讓人偶主持，我真捏了一把冷汗，一直害怕什麼人看出不對來。”盧西奧－科斯塔說，接着把哥哥家裡下午茶的場景一五一十地描繪給帕薩莉。

“您放心，不會有人看出來的，”帕薩莉鎮定地安撫他道，繼而将人偶的特點不厭其煩又重複了一遍，解釋人偶格麗澤爾屬于店裡的高端人偶，不會出現意外——尤其是現在它得到了主人的肯定和喜愛，就更不會做出背叛的舉措了。

“當然，當然，您說得沒錯，的确是這樣，沒人發現……您的制作技藝實在是精湛，要不是提前知道這不是真人……”

“我想，如果您還是少提這件事比較好，難免隔牆有耳。”帕薩莉提醒，暗示這個話題該适可而止了，不然總有暴露秘密的危險。

“您說的對，梅爾賓斯小姐。”他立即附和，随即又像之前數次試探過的那樣說，“可這不是長久之計，您也知道……”

“我很抱歉，科斯塔先生，對此，我愛莫能助。我隻是一個魔法裝置制作人，沒法左右您哥哥的決定。”

“我知道，當然知道，”盧西奧－科斯塔趕緊說，“隻是，我為此感到很不安……畢竟，您也知道，這關乎到我們的家族榮譽。”

帕薩莉已經對這場拉扯感到不耐煩了，但還是耐着性子再次給出幾天前的答案：“如果您有需要我幫助的地方，在能力範圍内，我會盡量考慮。當然，也還得跟阿爾商量。”

“噢……當然，當然，非常感謝您，梅爾賓斯小姐。還請原諒我，我隻是還感到不太安全。相信您能理解……畢竟要是别人知道還有這樣逼真的裝置……所以跟您聊一聊，我總能稍微安心一些。而且，您這裡總有許多有趣的東西，隻看着就讓人心情平靜。再說了，萬一出了什麼狀況，我也能及時向您求助。”盧西奧用尊重的口吻說着，沖她鞠了一躬，顯出有些笨拙和讨好的模樣。

【所以，布萊克一走開，這些小醜就圍上來了，是嗎？】一個輕蔑的聲音自耳邊響起，是湯姆，讓她不由自主地渾身一僵。

“如果可以的話，天色不早了，您願意跟我一同吃個午餐嗎？我很感激您這些天的解惑和包容。”盧西奧說，沒發現她短暫地走了一下神。

帕薩莉的心還在劇烈地跳動——憤怒和難過像蘇醒的野獸，開始有了掙紮的迹象——不聽她的勸告，也始終不尊重她，對她的抗議和決定充耳不聞，我行我素地監視她的生活。

可既然他決定不聽她的勸告，那也别指望她會考慮他的想法。更何況，她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們隻能是親人和朋友。

腦子這些思緒翻滾着，越發點燃了胸口灼燒着的火焰，疼痛讓她難以呼吸，趕忙升起大腦封閉術，壓下即将發狂的情緒怪獸——但不知道是不是本能使然，大腦還是不自覺地回放了一遍一周前他們分别時他放出的那些荒唐狠話。

如果不想别人出什麼事，最好離那些“不懷好意”的男巫遠一點。

不懷好意？帕薩莉審視了一下眼前的男巫——對方的眼神誠懇率直，沒有絲毫閃避，也沒有暧昧的試探，顯得非常真誠。

答案很明顯了。

“當然可以。”她回答。

阿爾法德不在，她就是店鋪的主人，得負責維護好每一個潛在客戶。

至于湯姆，見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