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湯姆已經把房子裡弄得暖暖和和的了——這是她最後瞥向艾弗裡夫人時的想法。

她們安靜且迅速地跟着多多穿過宅子内的幾條走廊，又下了兩段樓梯後，來到了後院，正看見馬車停在門前。

馬車不大，也不起眼，讓人感到安心。

“再見，多多。”媽媽沖深深鞠躬的小精靈說，然後在帕薩莉的幫助下笨拙地登上了馬車。

“歡迎你來做客，多多。”帕薩莉又低聲說了一遍，硬把晨曦小屋的地址塞到了小精靈的手裡，才爬上馬車關上了車門。

好在一路平穩，媽媽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覺，她們就到了。

馬車停在花園門前，湯姆早已等在門口。車一落地，他就走上前，為她們拉開門，幫助帕薩莉把媽媽扶下車。

“謝謝你，湯姆。”媽媽沖他微微一笑，他有些僵硬地點了下頭說了聲“您太客氣了”後，看了帕薩莉一眼。

帕薩莉捕捉到了他的目光，立刻沖他安撫地笑了一下，他則不着痕迹地撇了下嘴，轉開了視線。

帕薩莉咬住嘴，死命忍住才沒笑出來。

不過，站在湯姆的角度，她完全能理解他——即便受到邀請把這裡當成家，可她們畢竟跟他沒有血緣關系，他多少會覺得拘謹。但他很快就會知道，壓根沒必要為此顧慮——媽媽已經說過了，支持她的決定，想必然也樂意見到接納湯姆成為家庭的一員；當然，還因為湯姆給予了她陪伴和幫助。

腦中迅速轉過這些念頭，她開始為媽媽和湯姆制造聊天話題，好讓他們彼此盡快熟悉起來——

“媽媽，我記得你說過，賽迪曾經也是一個斯萊特林，對嗎？”

媽媽點了點頭，不着痕迹地看了殷切的女兒和低垂眼簾的湯姆一眼，繼而自然地補充：“我記得那時候總是喜歡研究一些奇怪的魔法，也很喜歡魁地奇，是一名找球手。”

“是嗎？那她都研究些什麼呢？我們也有一個俱樂部，不時在那裡碰頭交流。”帕薩莉忽略了賽迪喜歡打魁地奇的部分，直接把話題引到了魔法研究上，這樣三個人都能參與聊天。說着，她還看了湯姆一眼。

湯姆接受到了這個眼神暗示，但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又望向媽媽，等她先說。

媽媽笑了一下，和藹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是自己的女兒，接着分别對他們兩個說：“她喜歡的東西各種各樣，還有不少危險魔法。我聽薩莉說，你也喜歡危險魔法，而且在這方面還很有天分，是嗎，湯姆？”

“您過獎了，”湯姆禮貌地說，這回沒看帕薩莉。

帕薩莉感覺得到，因為媽媽的友善，他放松了一些。

“或許您想吃點東西嗎？還是先去休息？”他體貼地問，接着又以眼神詢問帕薩莉。

“有吃的東西嗎？”媽媽立刻露出感興趣的神情。

“有曲奇、蛋糕、果仁糖和水果，我可以再弄個三明治。飲料有紅茶，牛奶和熱巧克力。”湯姆立即回答，這回顯得自如多了，不過還是看了帕薩莉一眼，目光裡透露出詢問，顯然也想知道她是否想吃點東西。

帕薩莉并不餓，但看了眼媽媽，還是點了點頭。不過，就在她剛要說話時，媽媽就說：“薩莉，你去幫湯姆的忙，好嗎，親愛的？”

“不用了，你們坐着聊聊天吧。”湯姆連忙阻止道，繼而不等媽媽再催促帕薩莉，就迅速朝廚房走去。

帕薩莉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按照他說的，陪着媽媽。

“這些都是你們一起整理的嗎？”就在她愣神的光景，媽媽已經開始打量四周并問道。

“最初的清理和采購工作是我們一起做的，後來房子一直都是湯姆在打理。”帕薩莉挽着媽媽，慢慢走到壁爐邊，讓她坐到離爐子最近的扶手椅裡，自己才在旁邊坐下。

媽媽邊觀察周圍，臉上邊露出贊許和驕傲，最後捧過她的臉親了一下，溫柔地看着她說：“你們真棒，尤其是我的小女巫。”

“那當然。”帕薩莉甜蜜驕傲地笑了。

媽媽點了她的鼻子一下，拉過她又親了一下，把她摟進了懷裡。

她們擁抱着，沉默了一會，媽媽突然又輕聲歎息道：“湯姆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所以……他能一直住在這裡嗎？”帕薩莉靠在媽媽懷裡擡頭問——盡管這件事看上去闆上釘釘，可為了保險起見，她還是想再跟媽媽确認一下。

“當然。”媽媽望向她笑了，“我也很高興你能有一個值得信賴的朋友。湯姆想住多久都可以。不過，我記得你以前總說他的脾氣不好，還很自私來着？”

“噢，的确，但他也是個很可靠的朋友，你也知道的他，幫了我不少忙，研究啦，介紹有用的人給我認識啦之類的，而且他就像我的弟弟一樣……”帕薩莉聳了下肩，努力裝作自然地說。

“那很好，”媽媽點點頭，長久地低頭打量她，最終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露出放心和欣慰的表情，語重心長地說：“有個值得信賴的朋友，像親人一樣，以後遇到什麼事也能相互幫忙。”

帕薩莉點點頭，心裡越發不得勁起來，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不過下一秒，這點情緒就給丢到了腦後——隻見湯姆推着一個簡易餐車從廚房出來，她趕緊從媽媽懷裡掙脫出來——她可不想讓湯姆看見她跟媽媽撒嬌。

“在這裡住得還習慣嗎，湯姆？”媽媽體貼地放開她，又擡頭和藹地問湯姆——後者推着餐車來到她們身邊，繼而把餐車上東西一樣樣擺到面前的茶幾上：熱牛奶，熱巧克力，一壺茶，曲奇，果仁糖，三明治和一些樹莓。

“這裡很好。”他半垂着眼睛斯文地回答，“感謝您和帕薩莉願意讓我住在這裡。”

“你想住多久都可以，”媽媽溫和地笑了一下真誠地說，“我很感謝你幫助薩莉。也很感謝你照顧房子。”說着，去拿茶壺，但手有點抖。

“您太客氣了。”湯姆說，趕緊伸手幫忙穩住茶壺，同時迅速掃了帕薩莉一眼，“我們是朋友，這是應該的。”

就這樣，三個人坐着吃了點東西，聊了一些有關魔法和教授們的事，直到媽媽露出疲憊的神态。

見狀，帕薩莉立刻催對方去休息。

“那好吧，”媽媽抱歉地對湯姆笑笑，讓他“把這裡當成家，自在一些”，就準備起身。

“或許我們可以送您上樓，”看着她遲緩的動作，湯姆立即說，看了帕薩莉一眼，見她露出贊同的表情，才拿出魔杖小心翼翼地一揮，讓媽媽身下的扶手椅漂浮到了離地面一英寸之上的地方。

見狀，帕薩莉趕緊站起來也伸出魔杖，接過了這個工作——一邊小心地讓扶手椅慢慢向通往二樓的樓梯滑去，一邊伸手護在旁邊，以防出現意外。等載着媽媽的扶手椅攀上了二樓并平安降落，她又連忙對椅子腿施了一個變形咒，讓末端伸出四個輪子，把媽媽推到了從前的卧室。

媽媽的卧室跟以前一模一樣，是一曲棕黃相間的交響曲，淺色的原木地闆，印着淺淡丁香花紋的牆紙，深色家具——床，書桌，衣櫃，五鬥櫥，梳妝台和床頭櫃——和淺黃色、布滿白色小碎花的窗簾，被褥、坐墊和靠墊。窗台、梳妝台、書桌和五鬥櫥上都放着鮮花——之前她來看的時候還沒有，說明這是湯姆後來加上去的。此外，這裡安裝了壁爐，跳動的火焰讓整間房間都暖烘烘的，房間裡彌漫着一股被褥剛剛被烘烤過的幹燥味道。

“……噢，這布置得太好了，謝謝你，湯姆。”媽媽看着眼前的一切，一隻手捂住了胸口，另一隻手拉住帕薩莉，扭頭沖湯姆微笑——他一直跟在她們後面，魔杖半舉着。

“這沒什麼，您不用客氣。”湯姆跟在她們後面，不自在地躲開了媽媽的目光，同時站住腳步，停在了門外。

“……謝謝你，湯姆。”把媽媽安頓到床上睡好後，她從房間裡退出來，看到等在門口的湯姆，立即又充滿感激地低聲說了一遍。

湯姆飛快地看了她一眼，點了下下巴。

帕薩莉看着他，突然非常想給他一個擁抱，但捏緊了拳頭，好歹忍住了，轉而吸了口氣真誠地表态：“多虧你幫忙。如果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

“沒有需要你操心的地方。”湯姆立即擡眼望向她，截斷了她的話。

帕薩莉頓住了話頭，一擡頭，視線正跟他的撞到一起，緊接着，心髒忽然停滞了一下，繼而狂跳起來，腦子則陷入了一片空白。

這裡隻有他們兩個，不算寬敞的過道裡非常安靜，充斥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木頭和幹燥清爽的味道。湯姆看着她，漆黑的眼睛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寂靜地燃燒着，既平靜又熱烈，也像在等待着什麼。

她本能覺得無法直視這樣的眼神，于是趕緊避開。

可即便如此，能做的也不過就是轉而盯着他的領扣。不過，這樣一來，她的視線就自然而然落在他露出的脖子上，接着便看到他突出的喉結輕微地上下滑動了一下。

帕薩莉咬住了嘴唇，木木的腦袋隻渾渾噩噩地冒出了一個念頭開始催促她——快說點什麼，他在等着呢。

可她根本想不到要說什麼——如果可以的話，她眼下隻想頭也不回地丢下湯姆轉身沖進自己的房間（她的房間緊挨着媽媽的），再把門緊緊關上。

但她不能。湯姆辛辛苦苦地為她們守護和打理房子，把一切都弄得舒舒服服，她不能用這種态度對待他。

帕薩莉感到背心、胸口、腋下、頭皮和手心開始不斷地冒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們誰也沒動，也沒說話，就這樣站在走廊裡，直到像幾個世紀那麼久後，她總算漸漸冷靜下來，回過神，在嗡嗡作響的腦子揪出一件正事打破令人不知所措的沉默：“我得去整理一下媽媽治療需要的項目和費用，接下來得好好為以後賺錢了。”

湯姆沒說話。

帕薩莉等不到回複，隻能再次擡頭，卻見他馬上移開了視線落在她頭頂的目光，看向窗外。

他的側臉對着她，臉上神情平靜，但她能感覺得到，他有點不高興了。

“……謝謝你，湯姆，”她有些不知所措——隐隐明白他為什麼不高興，可不敢深想，因此無法按照他的心意讓他滿意，更不敢貿然行動驗證自己的猜想。而且，現在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媽媽身體不好，也才剛認識湯姆，他們是否真合得來，還得看以後。

由此一來，她隻能在有限的選擇裡，把說過的話翻來覆去再說一遍：“如果沒有你，我肯定手忙腳亂……你知道的，我跟你說過，媽媽身體不好……”

湯姆沒轉過臉來，依然盯着窗外冬日傍晚下逐漸變灰的田野，過了好半天才慢慢說：“你可以使用書房，順帶趕緊理一下你的裝置，斯拉格霍恩教授來信提到最近有不少高質量的買家對投資裝置感興趣。”

“謝謝。”帕薩莉舒了口氣，歉意讓她忍不住拉了他一下——能感覺得出來，他的情緒依舊不高，可還是決定講道理，選擇在這個時候體諒她。

湯姆任由她拉着，頓了幾秒，終于偏過頭，微微垂眼看向她。

她立馬把手松開了，撇開視線，像他剛才一樣，望向了窗外，同時感到臉又控制不住熱起來。

“……你沒必要想東想西，事情沒有那麼複雜。”他的聲音很呆闆，但沒有不悅，反而帶上了點語意未盡的不自然和猶豫。

她感到臉更燒了——不僅因為他的語氣，還因為這話背後的關心。更讓人難為情到想捂臉的是，他居然跟她剛才一樣，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就從已經講過多次的話裡挑了一句，又說了一遍。

然而，這種感覺居然不再令人讨厭了——相反，它在人胸口随着心髒的每一次搏動泵起一股暖流——因為提醒了她一個事實：媽媽就在身後的房間裡安穩地睡着，湯姆站在她面前，他們三個人終于都處在了一個她都能看得到、碰得着的地方。在這裡，别人無論如何也沒法對他們指手畫腳。

她從沒覺得這麼踏實過。

接下來，到開學的日子都過得很平靜愉快。似乎是因為換了環境，也因為呆在自己家裡感到安心，媽媽的精神狀态恢複得很快，到他們返校前一天，已經能準備簡單的食物并獨自在花園裡散一小會步。

帕薩莉抓緊假期最後兩天，為媽媽接下來獨自生活做足了準備——畢竟他們今年六月才能畢業，期間隻能在複活節假期短暫地回來看一眼，因為還得去柳克麗霞家試穿伴娘裙。因此，他們買了許多現成食物，帕薩莉改善了存放食物的保鮮盒，給媽媽做了一個自動輪椅，最後還抓緊最後一天休息時間跑了一趟對角巷買了一隻貓頭鷹方便通信。

可惜時間太短，她沒顧得上研究雙面鏡，否則能試着做一個送給媽媽，以便随時聯絡——要知道，雙面鏡可不是随便就能買到的東西。

“真可惜我的生日不在複活節，不然我就知道向你要什麼禮物了。”出發這天，一切都妥當，邁步踩上壁爐時，帕薩莉低聲跟湯姆開玩笑道。

湯姆撇了下嘴，“我想想，假如你媽媽知道你臉皮這麼厚，會不會覺得很丢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