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可能有些……好吧,如果冒犯了你,請原諒我,我本意并非如此……”名内爾反而無法直視她的眼睛,轉開了視線。
“你想知道什麼?”帕薩莉盡力用平靜的口吻問,無視了對方的猶猶豫豫。
“……呃,好吧,請一定要原諒我,我希望這并不影響……你是不是艾弗裡家的人?”他在她的目光下止住了話頭,吞咽了一口口水,終于問了出來。
“你恐怕也知道,大家都在傳,傳了有一陣子了,而且帕特裡……我是說,帕裡特裡看你的眼神有些……呃,不那麼友好。你們是有過什麼不愉快嗎?你知道,我絕不是刺探什麼,隻是,大家都或多或少在議論這個,我有點擔心你……”名内爾見她不說話,趕忙又辯解起來,說着說着就閉了嘴,眼睛看着她,等待一個答案。
大腦深處傳來一聲嗤笑,是湯姆。但他沒說話,似乎也在等她做出反應。
帕薩莉條件反射就要說“我不是”,可話滾到了舌尖,卻沒能被吐出來。因為她突然又意識到艾弗裡家是個相當好用的擋箭牌——從未像現在這一刻這樣有這種感覺——興許是名内爾望着她的謹慎神情背後流露出了某些微妙的暗示,又或許是阿爾法德曾經的言論忽然同時跳了出來——哪怕是純血家族的私生子,在巫師界也比占據某些優勢,總之,在這一刻,她好像聽到了一個聲音充滿誘惑性地對她說:來吧,來吧,說出來吧,哪怕語焉不詳,隻要你動動嘴皮,跟艾弗裡家扯上一點關系,事情也會大不相同……畢竟你還沒站穩腳跟,得想辦法賺錢支撐媽媽的護理費用,因此不能讓手握大筆金加隆的純血們把你看得太輕,否則他們會故意壓價。
但依附于艾弗裡家意味着背叛。背叛了她一直以來的堅持,還有尊嚴和自由。況且,不止是她的,還有媽媽的。如果就此屈服——哪怕隻是暫時,有什麼東西也會被永遠地改變。
這是個非常關鍵的時刻。這個念頭剛形成的一瞬,她就感覺真正的自己好像從體内飄了出去,冷酷又客觀地俯視僵在肉身,思考并衡量着一切。
不知道你竟然這麼沒信心。另一道聲音從心底傳來,仿佛一直沉睡在海底的巨獸,此時突然驚醒,舒展四肢從容輕松卻又冷酷地問,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創造出讓人不論如何都趨之若鹜的東西,誰又能為你的未來做保證呢?那些純血身上的什麼東西讓你如此畏懼猶疑?他們的金加隆嗎?還是權勢?
“不。”一時間,她感覺自己穿透了重重迷霧,有些惱火——為什麼會被這種隻是既得利益般的東西迷惑呢?
“但我不認為你現在該公開這件事。”就在她直視名内爾,想實話實說告訴對方她就是個混血并且一點也不像跟艾弗裡家有任何關系時,湯姆的聲音從頭腦深處傳來,站在了最初那個聲音一邊,但語氣公平客觀得仿佛一位不帶感情的神明在向她确認最終答案,“現在不是好時機,你得先把理想主義放到一邊,現實一點。現在你還沒有畢業,很多方面——尤其是你媽媽,還依靠艾弗裡家。”
他的出現讓她感到好似正被他漆黑的雙眼盯着,那雙眼睛裡好似閃動着了然,讓她羞慚的同時又感到極為踏實安心,由此大大松了口氣,“我不是。我跟艾弗裡家沒有關系。不過因為一位對我很好的人,他們給予了我一些幫助。”
名内爾的一臉驚訝,随即又壓低聲音問:“那麼,你是……”
“我是個混血。”她平靜地笑了笑告訴對方,感覺順着尾椎一路向上,直到後脖頸都有了一種酥麻又刺痛的奇妙感受,仿佛沿着原本脊柱的地方,長出了一根根長長的骨頭——更硬、更堅固,任何人也沒法折斷,“如果你想确認的是這一點的話。”
*
“所以,現在會怎麼樣?名内爾肯定會把這件事說出去的吧?”米莉安問。
帕薩莉不在乎地笑了一下,“那樣的話,我覺得也沒什麼不好。我會償還艾弗裡夫婦的資助,包括媽媽這些年的治療和療養費。而且這樣也能讓他們知道,我可能沒有他們想象中那麼好擺弄。”
米莉安擔憂地望了她幾眼,随即也想開了似的,聳了聳肩:“好吧,反正你擁有了米莉安-沙克爾的支持。”
帕薩莉笑了,心裡暖洋洋的,“是呀,誰敢惹我,我的龍研究專家朋友就得騎着火龍來助陣。”
“那可不。”米莉安說着,就着多多臨走時塞給她的午餐盒開始大快朵頤,讓一旁的傑特抱歉地笑了起來并承諾會讓家裡寄新鮮的蘋果派。
帕薩莉滿不在意地笑笑——這學期出發前,多多非要把午餐盒塞給她,讓人不得不懷疑這是“最後的晚餐”。米莉安聽完大笑,提出要交換午餐。
“得了,薩莉隻喜歡麗莎家的巧克力,是吧,薩莉?”米莉安使勁咽下多多準備的多種口味三明治,又趕緊倒了一點酸奶喝了兩口,才順過氣來,傑特則忍不住嘗了栗子布丁和新鮮樹莓、橙子、猕猴桃、藍莓、亞麻籽和無花果等将近十幾種水果做成的沙拉。
帕薩莉有些驚訝朋友居然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布萊克家有很多祖傳甜點配方。”米莉安轉過頭對傑特說,看着對方臉上閃過羨慕和向往的表情,忍不住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傻笑了一聲。
又過了一會,米莉安被一個級長叫走去級長包廂主持級長會議——這一步是為了讓各年級級長認識新任級長并安排給每位級長安排職責。傑特跟在後面。
他們走後,包廂便隻剩下她一個人了——因為和阿爾法德仍沒和好,後者跟斯萊特林的同學們待在一起——當然,他們不像之前那麼冷冰冰、客客氣氣了,可依舊沒能回到當初形影不離的狀态。
她努力不讓自己去想什麼時候才能和好,而是把假期成果拿出來,仔細又研究起來,直到艾米特-斯金斯,她的繼任者,也是上學期末周刊社團票選出的下一任社長找過來向她請教一些日常事務。
這位新社長走後,火車已經快到站了。帕薩莉迅速又想了一遍接下來的計劃——找學校的家養小精靈求助以及想方設法問問格麗澤爾-格林格拉斯有沒有去過艾弗裡家做客,如果去過,是否還記得宅子内的布局。
不過,直到學期開始第三天她才找機會去了廚房并成功求助了一名小精靈,因為前兩天周刊社團的新社長一有空就跑來請教她一些問題,包括但不限于日常事務,如何組織活動以及一些考試和魔法研究。
“這個格蘭芬多隻是想借機跟你攀上關系。”就在她跟對方告别,總算得以去廚房跟家養小精靈套近乎時,湯姆的聲音忽然從大腦深處傳來。
“我記得學生會主席很忙,”帕薩莉說,有些心不在焉,拿不準事情是否像預計那樣順利。
“還行,”湯姆頓了一會才簡短地回答,接着又讓她“回頭”。
帕薩莉依言照做,發現身後的隧道内有個身影正微微貓着腰迅速靠近,腳步聲輕得比不上偶爾從牆壁上滴落的水珠。
随着身影逐漸靠近,帕薩莉發現他隻簡單舉着點亮的魔杖,右胸一側别着男學生會主席和級長徽章,另一側則是所有斯萊特林都有的院徽。不知道是不是更精心地研究并打理過自己了,他的頭發在昏暗的地道下泛着優雅到不可思議的光澤,面孔似乎也格外細緻幹淨,讓人不由得聯想到恐怖浪漫小說裡的吸血鬼。同時,他的臉頰顯露出了很多成年男子才有的消瘦,并且——好吧,是帶着英俊意味的消瘦,肩膀寬闊厚實了點,步伐沉穩又不失輕盈,整個人已經有了一些青年男性的模樣——盡管長袍擋住了一切,但當他來到她身前兩步站定,她一下子就感受到了。
不僅因為他和他的影子就像一道瀑布似的,把她從頭到腳都罩住了,他身上傳來一股她從未聞到過的冰涼清香也讓人莫名緊張和心慌——記得上一次他給她這種感覺似乎已經是很久之前了。可即便那時似乎也跟現在有哪裡不同。
“走吧,”沒等她仔細想清楚究竟是哪裡發生了變化,他就看着她說,平靜專注的黑眼睛裡跳躍着魔杖杖尖的光芒,“我有認識的小精靈,會讓你省去一些麻煩。”
“哦,好的,謝謝你,湯姆。”她止住自己的胡思亂想,退開一步,讓他通過,去前面帶路。
但這裡的過道不知為何特别狹窄,她讓開後也僅能讓他勉強側身通過。
帕薩莉忍不住攥住了口袋裡的魔杖,一邊拼命思考能否給這裡地道的牆壁施一個擴展咒,一邊别開眼睛,假裝沒有意識到湯姆落在她臉上的目光始終沒有移開以及他們不得不摩擦的袍子。
直到他已經走出幾米遠,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手心裡全是汗,臉上熱得能煎蛋。
事實上,霍格沃茨不止廚房有小精靈,洗衣房和庫房、雜物間也有,隻不過數量不多。在學生們活動較少的區域,它們幾乎不會浪費精力打理,因為這是迪佩特校長的要求,他希望小精靈們能優先照顧小巫師的需要。
“所以你認識的這位小精靈并不在廚房。”帕薩莉聽湯姆一路走一路風淡雲輕地透露學校有關小精靈的事,最終忍不住猜測。
“賓果。但很遺憾,這個正确答案不會給拉文克勞加分。”他涼涼地說,口吻裡流露出幾分松弛,似乎早就料到了她會這樣說。
“我沒指望刻薄的斯萊特林學生會會長給我加分,謝謝。”她不客氣地回應。
“哦,我不知道名下兩項公會專利的梅爾賓斯小姐竟然還會在意一個學生會會長給不給加分。”
“我當然不在意。但總把加分挂在嘴上的學生會會長難免不讓人多想。”
這句話不知為何讓湯姆停了下腳步。他微微回過頭,再度開口時,聲音越發輕而愉快,帶上了不妙的惡作劇和莫名讓人心口發癢的東西,“是嗎?我很好奇,你都多想了些什麼?”
帕薩莉瞪着湯姆的背影,不禁咬住了嘴唇,覺得渾身都要燒起來了——假如現在地道走廊的燈全部熄滅,她好不懷疑他們仍能借着她皮膚表面散發出的紅光看清前面的道路。
這對話有點古怪,乍聽上去是再正常不過的玩笑話,可她就是從中嗅出一絲隐秘的挑逗味道——就好像他在跟她調情。
以免自己誤會或者一不小心讓氣氛變得難以收拾,她聰明地選擇了保持沉默并趕緊施展大腦封閉術。
而湯姆貌似也感受到了她的防禦,罕見地對她的沉默給予了尊重,又過了一會才像什麼都沒發生般告訴她等一會要見到的小精靈的狀況。
帕薩莉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這些内容上,不去在意剛才的對話,也不去想他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了。
終于,他們來到一間掃帚間般大小的普通門前。隻見湯姆禮貌地伸出手撫摸了一下門上某處,接着又伸手拉了一下不知何時、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鈴铛。
幾秒内,門向裡打開一道縫隙,同時響起一道帶着驚喜的聲音,既沙啞又尖細,跟她平時最常聽到的家養小精靈聲音很不一樣:“湯姆!見到你真高興!”
“你好,皮帕,”湯姆用一種親切到幾乎親近的語氣說,像到要好的親戚家串門似的,“你現在忙嗎?”
“不忙!工作差不多都完成了,隻剩下修補舊床單了!”這個聲音熱情地說着,與此同時,門縫開得更大了。
“是這樣的,皮帕,我想向你介紹一下我的朋友,她需要幫助,可我幫不上忙,想來想去就隻有你有能力了,”說着,湯姆往旁邊讓了一步,帕薩莉瞥見他臉上果然挂着真誠而讨人喜歡的微笑,然後得以見到這位家養小精靈。
它跟多多長得很像,都有細瘦的四肢,蝙蝠般的耳朵和網球一樣大的眼睛,不過它年紀要比多多大很多而且應該是位男性,不過神情熱情放松,身上的茶巾系成了一個對于家養小精靈而言相當講究的造型。
“你好,皮帕,我是湯姆的朋友,我叫帕薩莉,”帕薩莉禮貌地打招呼道。
“你好,很高興見到你。帕薩莉,湯姆,你們快進來吧。”叫皮帕的小精靈大大地後退一步,沖他們露出好客的笑容,然後把他們讓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