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5
湯姆望着她,依舊面無表情,随後偏過頭,漫不經心地看向别處,撇了下嘴,才用不在意的語氣輕聲表示:“你沒必要向我保證,帕薩莉,管好你自己吧。别高興過頭忘記寫作業。”
帕薩莉點點頭,越發愧疚和不舍起來,但努力沒讓這些情緒流露出來:“我不會的。”說着,看了他一眼,走向角落的床鋪,将旁邊施了忽略咒、裝着一應魔法用品的箱子拿過來。
不遠處的多多看見這一幕,走了過來,向她伸出了手,準備好要幻影移形帶她離開。
現在,她和湯姆之間相隔了一段距離——周圍其他人來來往往,說話、嬉笑和吵鬧聲彼此起伏,期間夾雜科爾夫人和瑪莎提高嗓門的命令和督促——而得益于多多的魔法,除了彼此外,沒人注意到他們。
帕薩莉和湯姆對視,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孤獨,緊接着又十分難過——他站在原地沒有動,顯得很平靜,神态中依然帶着一點傲慢和滿不在乎,因此看上去無所畏懼。
然而,那雙黑眼睛始終凝視着她,直到她牽着小精靈的手消失在原地,目光也沒有離開。
這一刻,她忽然意識到,這是他第二次目睹她和别人離開,留下他獨自一人。
一瞬間,她生出一種近乎荒謬的沖動:留下來。
但她再度克制住了——畢竟那太不合理了。而且,小精靈的幻影移形也已發揮了功效。
何況,哪怕留下來,對方很可能也不會高興,反而把這當成憐憫;再說了,若這次留下來,那以後呢?
然而,即便想通這點,帕薩莉仍覺得心情有些沉重,甚至到了艾弗裡老宅、媽媽的房門口時,也有些心事重重。
不過,在房門打開、一下子被一雙手臂攬進溫暖、幹燥和略帶着藥味的懷裡時,這些都被暫且抛之腦後。
“薩莉!”
“媽媽!”帕薩莉丢下箱子,也回抱住了面前日思夜想的人。
緊接着,媽媽松開她,捧住臉親了好幾下後,開始急切地上下打量起來——與此同時,她也在如饑似渴地回望對方——畢竟上次聖誕節前夕見面太倉促,她感覺壓根沒來得及好好看看媽媽。
相比上次,媽媽此次的狀況差了很多,顯得蒼白而疲憊,臉上帶着深深的憂慮和擔心,眼下隐隐透着睡眠不足造成的青黑,眉心的皺紋也更深了。
但在端詳了女兒幾分鐘後,她周身那種沉重的憂慮褪下去了一大半,整個人頓時顯得舒展和明朗了不少。
這讓帕薩莉再度被更強烈的愧疚和難過淹沒——之前,她一直都隻想着媽媽在艾弗裡家會很安全,卻沒考慮到得知她的存在後,艾弗裡夫婦和其他家庭成員會如何為難媽媽,以及,媽媽會多擔心她。
果然,在确認多多準備好了洗澡水和換洗衣服後,媽媽一邊幫她把髒衣服換下了,一邊問起了麻瓜界的戰事。
“都結束了,”帕薩莉趕忙安慰,“德國人的轟炸已經結束了,城市現在重建中,我們還參與了志願活動。鄧布利多教授則教了我們求助魔咒,如果遇到緊急狀況,會有人來幫我們。而且,科爾夫人和瑪莎也把所有人看得很緊,我們外出總是跟别人一起的。”
媽媽聽了,還是不大放心,又反複問了一些關于如何解決吃飯、睡覺和上廁所之類的問題,見确實都有還算妥帖的解決辦法,才算徹底放下心來。
但緊接着,她歎了口氣,有些猶豫地低聲提起了艾弗裡夫婦,“他們……你的外祖父母,跟你說過來嗎?關于以後的安排?”
帕薩莉心裡一緊,随之湧起了委屈、感激、抗拒等情緒,但還是點了下頭,努力裝作平靜溫順地回答:“他們送了我一些錢,表示要資助我的學業,暑假和聖誕節則能來看望你。”
然而,媽媽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僞裝,溫柔地撫摸了一下她的頭發,一時沒說話。
動作中透露出的了然和安慰讓帕薩莉再也憋不住了,猛地轉過身再次投身媽媽的懷抱,眼淚一下沖出了眼眶。
媽媽摟住她,以令人難以察覺的程度歎息了一聲,沉默了一會,才低聲說:“他們的确很守舊,固執地守着艾弗裡家的名譽和傳統,絲毫不肯退讓,但這也不能說明他們就冷酷無情……”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最後帕薩莉都難以聽清楚,最終化為又一次歎息。
就這樣相擁了許久、帕薩莉的情緒穩定下來了,媽媽才吸了口氣,轉而以輕松開朗的口吻催促:“好啦,先不說這個了,快去好好洗個澡,然後我們吃早飯。我想聽聽你最近幾年過得怎麼樣,上次錯過了很多細節。”
帕薩莉點點頭,高興和期待了起來,眼淚收了回去,抹抹眼睛,走向了浴室。
媽媽看着她走進去、關上門,眼圈立刻紅了,但馬上按了按眼角,洗了一下鼻子,低下頭将她脫下來的髒衣服拾了起來,仔細檢查上面的狀況,直到多多再度出現,想将衣服收走。
“多多,這些衣服洗漱完畢後,送回來的時候,再拿一些針線來,好嗎?”
多多順從地點頭,抱起衣服消失在了原地。
若不算擦身的話,帕薩莉已經将近半個月沒洗過澡了,因此浴室的樣子和味道都讓她不由自主忘記了這裡是艾弗裡老宅,入迷地觀察起了四周。
這是媽媽房間的盥洗室,包含了淋浴間和衛生間,牆壁是有些暗淡紋路的粗糙白岩壁,觸手可及的一些地方做出了類似凹龛的精緻凹槽,其中擺着精緻的雕花瓶子,裡面散發出清爽的味道——她仔細分辨了一下,發現裡面有柑橘、檸檬,以及一種幹燥的、初晨陽光照耀田野時的氣息,讓她一下子想到了從前在鄉下的家。
所有金屬配件——水龍頭,淋浴噴頭,浴缸邊緣的噴水口、爪狀支腳,及其他扶手之類全是雕花鍍金的模樣,而且被施了魔法,隻要伸手,或站到噴頭下面,水就會自動流出,流速舒緩,溫度适宜。
浴池上頭造型各異的噴水口在她躺到浴缸裡面時,吐出了許多形狀和香味各異的泡泡。
可不等她好奇地伸手去戳,浴缸底部突然像是出現了好幾尾魚一樣,開始猛蹭并吮吸她的腿,吓得她叫了一聲,立刻從裡面跳了出來,驚恐地瞪着覆蓋着泡沫、微微起伏的水面,一時不知所措。
媽媽聽見動靜,趕緊過來敲門,“薩莉,怎麼啦?”
帕薩莉回過神來,紅着臉咬了下嘴唇,把門打開一條縫,有些不安和委屈地嗫喏着控訴起來:“浴缸……好像有點……我不習慣……”
媽媽慈愛地笑了,立刻安慰地告訴她:“直接告訴它停下就行。我也不大喜歡它的按摩功能。”
這話讓她松了口氣。
接下來,再沒發生任何讓人尴尴尬的事——洗完澡,披上挂在門邊的浴袍出來時,媽媽已經笑眯眯地拿着大毛巾、張開雙臂等着給她擦頭發——就像從前那樣。
這種場景好像夢中才會出現一樣,她看着對方,幾乎都不敢眨眼睛,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乖乖地坐在了媽媽指示的位置,任由對方溫柔又熟練地揉着她的頭發,有些激動,又十分幸福地享受這一切——直到最終習慣、放松下來,才開始分神打量起這裡。
相比上次,這裡的布局發生了變化——她們所在的地方——原來一進門媽媽卧室的地方,現在成了一個會客室加書房(卧室被移到了裡面,隔壁則多出了一個同樣帶盥洗室的客房)。
除了一面牆被壁爐占據了一半、另一面多出一扇隻能看到花園的單向窗外(據說從外面看,這扇窗戶是隐形的),其餘幾面牆都被塞滿了書的深色書架占據得滿滿當當,幾乎看不到牆壁的模樣。其中一面書架牆旁邊則擺着桌椅和一個相當大的星象儀。
房間的色調似乎也有了點改變,原本大片的淺色加上了深藍色和深綠色——牆壁似乎依舊是乳白色的緞面,但窗簾,椅面,沙發等都換成了深藍色,腳下原本全是乳白色的地面也加上了大塊的深綠色大理石。
似乎唯一保持原樣的就是金色的枝形水晶吊燈了。
“你外祖父母安排的。”發現她在觀察周圍,媽媽一邊給她擦頭發,一邊溫聲解釋,“你外祖父吩咐改了房間的布局,外祖母監督布置了一切。你可以一直住到開學。屆時,多多會把你送到車站。你需要的書本也會在那之前買好。”
媽媽的語氣中透露出一絲暗示性的希望——艾弗裡夫婦似乎有望允許她以後的假期都回來跟媽媽待在一起。
帕薩莉的心狂跳起來,這太誘人了:既能跟媽媽待在一起,又可以享受到安全、舒适、方便的生活環境。
但——艾弗裡夫婦不是她的親人,他們或許是媽媽的,可不是她的。她得牢記,他們并沒有接納她,也不能忘記由此一來,她其實并沒有理由心安理得地接受對方一而再再而三的幫助。
否則,以後她要拿什麼來償還呢?
況且,從阿爾法德與柳克麗霞那裡也能看出,這種古老巫師家族的規矩和限制并不少——不然,媽媽當初也不會出于類似原因跑出來。賽迪莫斯也是。
因此,就更沒有理由跟艾弗裡家有過多牽扯了。
更何況,她也答應了湯姆要盡快回去。
而盡管一向對他人承諾不屑一顧,也沒有對她的諾言做出任何肯定回應,可他相信了她——她對此十分确信,也明白這對他來說意味着什麼。
尤其一想到在未來他可能會在尋找父親的問題上面臨巨大的失望和打擊,她就更不能忽視這一承諾的潛在重要性。
然而,由于現在身處艾弗裡家,沒法如實坦白前兩個考量,因此她隻好把最後一個搬出來,低聲表示隻能最多在這裡住半個月。
媽媽揉擦她頭發的手一頓,讓她的内心也跟着一緊。
“是慈善院的朋友嗎?”媽媽問。
“是的。”帕薩莉小聲回答。
沉默。
氣氛變得有些令人緊張起來——好像小時候她做錯了事向媽媽坦白,不安而略有些害怕地等待,不知道是否會面臨責備。
可忐忑地等了好久,也沒等到下文。
直到頭發擦幹,牽着她來到卧室,在梳妝台前坐好,媽媽才重新又用一種不經意地口吻問:“是跟你同齡的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