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4
德國人的集中轟炸似乎告一段落了,但相關的歐洲戰事和本國的配給制卻遠未結束——用水、食物、燃料、藥品及衣物等均需等待政府分配,且十分緊缺。
此次帕薩莉和湯姆回來,發現原本剩下的孩子有許多不在了,倒是多出幾個新面孔。
但無一例外,年齡大些的人——十三歲以上,全都要報名參加志願服務,以換取更多食物和用水。
畢竟,哪怕是現在的慈善院,也有十幾個孩子要養活。
對此,湯姆十分不情願,但帕薩莉一口答應了下來,并悄悄拽了他一下,他撇了下嘴角,最終順從地接受了。
臨行前,科爾夫人把女孩們召集在一起,開了一個簡短的小會——準确地來說,是單方面的教導和告誡。
“現在轟炸剛結束不久,城裡亂得很,你們都得注意保護好自己,我就直說了,”她嚴厲地輪流地瞪向每一個人,“有不少男人會趁機渾水摸魚、占你們這些沒背景的姑娘們的便宜。因此,不要單獨出行,白天也不行。”
“至于我們自己的男孩,也要适當保持距離,不要弄出丢臉到沒法收拾的事情來——在這種條件下懷孕或者流産,都沒有好下場,聽明白了嗎?”
所有女孩低聲回答“明白了”後,才得到允許離開。
緊接着,科爾夫人又把男孩們也叫來,進行了一番談話——之所以說是談話,是因為從遠處觀察,帕薩莉發現這位慈善院的主管神情遠沒有對女孩們時那麼嚴峻,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心平氣和了。
這讓她覺得不公平的同時,也對對方說了什麼感到好奇。
不過,注定是不可能知道答案了——畢竟從湯姆臉上什麼也看不出來,而且他的情緒也十分穩定,幾乎到了百無聊賴的程度。
想必根本沒把科爾夫人的話當一回事。
至于其他男孩,她就更不可能上前去打聽這種事了。
不過,這絲毫沒影響帕薩莉牢記科爾夫人的警告:絕不單獨行動——出行必定會跟湯姆一起。
而且即便如此,也時刻注意跟他保持一定距離——盡管目前看來,沒太大必要:自從斯拉格俱樂部的好消息公布以來,他一直規規矩的,跟之前截然相反,不再說一些令她惱火且頗具暗示性的話。
不過,與此相對地,他們之間會時不時出現令人不自在的氛圍。
帕薩莉認為,這個依舊怪湯姆——大多數情況下,他們都好好地,然而他有時漸漸不再說話,或者不再笑了,隻是注視着她,然後又像是突然意識到一樣,再若無其事地将目光移開。
帕薩莉被這種一陣一陣、冷不丁的尴尬氣氛弄得摸不着頭腦又坐立不安,隻好趕緊沒話找話地打岔,隻求他們之間恢複正常的交流。
眼下是他們自聖誕節以來首次走在倫敦街頭。
情況比那時好了不少——即便仍舊滿目瘡痍、一片焦土,空氣混濁迷蒙,但整座城市卻已經隐隐透露出一種将要複蘇的味道來。
誠然,一些無家可歸、住在防空洞、車站、流落街頭的人滿身哀怨和麻木,可大部分人臉上都重現了活氣:他們中的許多人恢複了日常工作和娛樂,不少着正裝、夾着公文包的人出現在街上;商店老闆和員工也回到了店裡,簡單收拾一下門面就張羅着開張了;婦女們出行和采購的腳步也不再那麼匆忙;孩子們玩鬧的場景也開始在路邊出現。
灰撲撲的城市中出現了塗着鮮紅顔色的公交車,在亂七八糟的街道上緩慢地穿梭;每個路口處都會有顔色同樣熱烈火紅的電話亭和郵筒,偶爾還會出現一抹亮眼的綠色——是躲過了戰火的灌木叢或樹木。
帕薩莉四處張望,收集着信息,為好轉的城市境況而高興,正巧一輛軍用卡車從後面駛來,鳴笛打斷了她的思路。
然而,不等她讓開,湯姆便一把拽住她的上臂,将她拉到了内側。
很快,卡車噴着尾氣,留下翻滾的濃塵離去了。
帕薩莉回過神來,瞥了身邊的人一眼,卻發現對方并沒有看向自己,而是微擡下巴盯向前方——不過,他的步伐和身體都有些僵硬。
她低聲說了句謝謝。
湯姆迅速瞟了她一眼,沒吭聲。
氣氛突然就變得有些奇怪了。
感到稍微有點不自在,帕薩莉沒話找話地說了一句:“這裡的情況比上次見到的好了很多。”
可說完,她就後悔了——這是句廢話,而他們之間幾乎從不說沒用的話。
然而,湯姆卻松弛了下來,順着她的話擡起眼向四周望了一眼,随即譏诮地沖她楊了下眉毛,意思再明顯不過——你管這叫做“好了很多?”
尴尬的感覺一瞬間就不見了。
帕薩莉沒好氣地笑了,立刻将自己觀察到的行人及街道變化一一說給對方聽。
湯姆不以為然:“你可真是無可救藥的樂觀者,帕薩莉。”
“病入膏肓的悲觀者,先看看你自己吧。”她立刻回敬。
他撇了下嘴,她則忍不住笑了。
到達志願活動報名地點後,他們分别得到了發傳單和送水的任務。
“我們是一起的。”不等帕薩莉有所反應,湯姆便搶先一步對分配任務的工作人員說。
話音剛落,周圍人就發出一陣了然的竊笑。
“哦?是嗎?”那名工作人員聞言,漫不經心地擡起頭打量了他們一下,随後流露出一個明白且還算友善的笑容,頓了一下,笑意才慢慢消散了一些,正色道:“我明白了,但這裡不是讓你們談情說愛的地方,若你們執意要在一起,就隻能都去負責送水的工作。”
說着,工作人員用下巴點了湯姆一下,專門對他說:“畢竟你看樣子也是個準小夥子了,跟着姑娘們去發傳單也太不像話、太浪費了,你說呢?”
周圍的笑聲更明顯了一點。
一起來的慈善院的人則告訴其他人他們的關系——顯然近一步扭曲了事實。
帕薩莉在衆人或調侃或友好或理解的目光下漲紅了臉——她想澄清這個誤會,但眼下工作人員還在等她做出決定呢,到底要不要一起去搬水。
湯姆也看向了她,似乎并未因為周圍人的眼光與議論顯得不自在,可也不大愉快,冷冷地掃了四周一眼,陰下了臉。
見狀,馬汀妮,愛麗絲和比利等人收斂了笑聲和議論。
但從神态上看,跟他們中的女孩一起行動恐怕并不是好選擇——領頭的愛麗絲和馬汀妮讨厭她。
“我願意一同去送水,”這樣一來,幾乎沒太猶豫,帕薩莉就做出了決定,接着趕緊解釋:“我們不是那種關系……”
然而,前半句話音剛落,人們就不約而同地起哄起來,将她的後半句話淹沒在了笑語裡。
好幾個不認識、年齡稍長的男孩還吹起了口哨。
那名工作人員則聳了下肩膀,把兩張布條草草做成的袖章遞給他們,沖帕薩莉笑了一下,繼而對湯姆說了句“好好珍惜你的女孩”,就揮手叫下一個人了。
于是,他們便隻能擠出人群走向不遠處停着的水車旁邊,在那裡一人領到一桶裝了水、分量不輕的水桶。
“小心點,看到這道刻度線了嗎?送達時水位要是到了這個下面,今天的飯就沒了,明白嗎?”分派水的人不放心地邊說邊不住地看帕薩莉。
帕薩莉吸了口氣,接過水桶,吃力地提起來,點了下頭。
湯姆則沉着臉一聲不吭地拎過水桶,一副對對方置若罔聞的模樣——但顯得并不費力,水桶提在手裡,幾乎沒有太晃動。
上路後,古怪的氣氛依舊沒能散去——湯姆仍然闆着臉,帕薩莉則最初還能撐住,到了後來就越來越頻繁地停下來休息,而前者也不催促,就沉默地等在一邊。
他們一句話也沒說。
一開始,帕薩莉還能分神,懷疑他是不是不高興了,并且為此也覺得相當委屈——别人誤會他們的關系,完全不能怪她。
但到了後來,她再也顧不上了——太陽在渾濁的雲層和層層霧霾後升了起來,氣溫逐漸上升,塵土彌漫的空氣變得更加黏濁難耐,而她又累又心煩。
終于,在不知道停下多少次後,湯姆啧了下嘴,露出嘲諷又高傲的表情,邊上前拎起她的水桶,邊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教育口吻說:“鍛煉鍛煉身體吧,就算按照巫師的标準,你也真夠嗆的。”說着,不等她反駁,就提着兩桶水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帕薩莉驚訝,感動又有些沒好氣,追了上去,緊接着擔心起來:“其他人要是看見了怎麼辦?”
對方不答,隻報以傲慢的冷笑。
“萬一我的這份不算數怎麼辦?”她還是不放心。
這回,湯姆放下了兩桶水,挑了下眉毛。
知道這意思是要她繼續說下去,帕薩莉便忍住難為情,裝作自然地表示:“我想,我休息過來了……”
說着,就要接過水桶,卻被閃開了。
“休息對你來說絲毫不解決問題,”湯姆闆着臉毫不客氣地指出,似乎受夠了,“剛才你已經證明了這點。不到兩英裡的路程,停下來十二次。擡頭看看天上的太陽,現在已經快中午了,而我們還有四桶水要送,你想在這上頭耗到什麼時候?下午嗎?作業不想做了?”
忍住了沒有反駁“現在根本看不見太陽在天空哪個位置”,帕薩莉明智地選擇了閉嘴——顯然,現在的确是她理虧,而且湯姆心情也不好。
可這樣一來,事情就更令人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