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歌結束後，立刻又有人自告奮勇給大家說了一個笑話。

接着是剛才那個叫喬安娜的姑娘在原地跳了一支舞，大家一齊拍手給她伴奏。

然後又來一個殘疾小夥子表演了一段魔術。

表演一直持續到轟炸結束，警報解除，大家不由自主歡呼了起來――雖然沒有直接參戰，但他們剛剛也以自己的方式成功對抗了戰争、敵人和死亡的恐懼。

不少人走出防空洞時，揮舞了一下拳頭，沖着灰塵蒙蒙、滿是硝煙味的天空高聲大叫：“去死吧，德國佬！”

帕薩莉笑了，眼淚又流了出來――這次是出于感動――盡管依然聽不清對方喊的是什麼，卻并不妨礙她理解對方神态和動作中所傳達出的力量和情感。

“蠢貨。”湯姆極為不屑地輕聲說，然後目光回到了帕薩莉臉上，看見她的模樣後，沉下了臉，拽了她一下，示意快走。

經他一提醒，帕薩莉回過神來，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檢查褲子上有沒有沾血以及把内衣墊到内褲裡――顧不上争辯，而是反過來推了他一下，含糊地低聲說：“你先走，我要處理一下衣服。”

湯姆自然沒動――反倒揚了一下眉毛，迅速上下掃了她一番，臉上閃過了然，随即露出一副讓帕薩莉開始冒火的戲谑神情：“你要在這裡？”

說着，他又十分刻意地移開目光，瞟了下防空洞内光線更昏暗的深處，随後再重新審視她，頗有深意地一字一頓說：“有人平時也住在這裡，什麼人都有。做什麼的也都有。”

“做什麼的”這幾個詞被他故意強調了出來――說得尤其慢。

帕薩莉不是傻子，瞪着他眨了兩下眼，就立即明白過來，臉漲紅了――一半是因為生氣，一半是因為羞恥。

她别開目光，迅速脫下外套，把它系在了腰上，以防剛才有血迹洇出來讓别人看到，然後才重新擡頭惡狠狠地瞪了湯姆一眼，沖了出去。

帕薩莉氣壞了，他明明可以好好提醒她！或者說，以稍微正常一點的方式告誡她！

為什麼非要這樣！

但很快，這點怒火在猛然映入眼簾的大片廢墟下湮滅了。

這一帶曆經炸彈洗禮，大多化為了碎磚瓦礫，幾乎讓人失去方向感――因為能做參照物的很多東西都消失或者變得面目全非。

最明顯的就是樓房，好些隻剩下了最外面的框架，有些隻剩下了幾面承重牆，好一點的也大多沒了屋頂，重新補救的門窗全都再度不翼而飛。

整個世界是一片灰敗的顔色，煙塵彌漫，偶然還有一些斷壁殘垣二次倒塌，突兀的聲音驚得人一跳，帕薩莉仿佛還能聽到回響。

街道幾乎消失不見。

她的心揪了起來，再度感到茫然失措。

回過頭，卻看見湯姆正站在不遠處，空氣中飛舞的灰塵讓他有點睜不開眼睛，但他也眯着眼，在注視着這一切，一動不動，臉上依舊看不出什麼表情。

帕薩莉見他還好端端地，又覺得心安了一點。

湯姆立刻覺察到了她的目光，頓了一下，走了過來。

“瑪莎她們在那邊。”他用下巴點了下前方某個位置，平淡地對她表示。

帕薩莉知道，對方沒說完的後半句話是“可以讓她們幫你換衣服”。

她點了點頭，朝他指的方向走去，湯姆則跟在了後面。

科爾夫人和瑪莎從防空洞另外一個出口鑽出來，正在清點人數，看見她和湯姆都安然無恙，松了口氣，但後者也沒忘記瞪了一眼一臉冷漠的湯姆并迅速低聲抱怨起來：“湯姆，你這個壞小子，隻顧着拉帕薩莉逃命。你要跟這麼自私的家夥在一起，以後肯定會吃苦頭的，帕薩莉。會吃大苦頭的。記住我這番話。男人都是這樣，追求你的時候倒是關懷有加……”

然而，帕薩莉的眼睛和理解力跟不上她的語速，隻能憑借表情和經驗猜測，對方肯定是在抱怨他們兩個剛才不顧其他人自己先跑了。

她紅了臉，嗫喏着道歉：“對不起，瑪莎。”

下次她一定會留下來幫大家的。

瑪莎的抱怨聲一停，頓了一下，又有些不快和忌憚地掃了一眼正站在旁邊陰沉沉瞪着她、一言不發的湯姆，撇了下嘴，給他們派了活兒就去忙了。

慈善院現在隻有三個成年人了，科爾夫人，瑪莎和廚娘，其餘人不是離開，就是不幸死在了空襲中。

現在，她們三個的精力都放在了剩下年齡小、或者受了傷的十個孩子身上，顧不上他們了。

以往他們這些大孩子能做的事情――掃地，洗碗，歸置，以及洗曬衣服都做不了了，唯一的工作便成了找吃的，找用的，找喝的。

愛麗絲姐妹、馬汀妮和她的兩個朋友，艾米莉1，以及比利和他的哥們們，都跟帕薩莉及湯姆年紀差不多大，但因為缺衣少食個個顯得無精打采，個子也明顯比他們矮――尤其是男孩們，比湯姆差了一截。

這裡都是廢墟，能遮擋的地方很少，帕薩莉原本想求讓瑪莎幫忙擋一下，她好換衣服，但眼見對方已經忙得腳不點地，就隻能轉而試圖求助同齡女孩。

然而，女孩們都用飽含提防和妒忌的眼神阻止她近一步靠近。

愛麗絲的妹妹死了，這讓她脾氣變得更壞，看見帕薩莉過來，立刻向她扔石塊：“滾開，賤/人！你想幹嘛，為什麼不去找你的怪胎男朋友？”

帕薩莉聽不清楚對方的話，但明确地感受到了敵意，便退了回來。

原本有些猶豫、想要跟她說話的艾米莉也被馬汀妮叫住，一起走到了離她更遠的地方。

“這就是你同情的麻瓜。”湯姆抱胸冷眼旁觀，等她回來才涼涼地說，垂眼看帕薩莉，卻忘記了讓她看着他的嘴唇。

帕薩莉自然沒有聽見這番風涼話，也沒有如他所願露出受傷或者失望的表情，而是皺了皺眉，猶豫了一陣後，十分不情願地擡起頭問：“湯姆，能不能幫我個忙？”

湯姆看着她，一時沒說話。

帕薩莉有些忐忑不安地等着，害怕他在這個時候愚弄自己。

“跟我來。”好在，他最終傲慢地闆着臉做出了口型，沒有說多餘的話，随即先一步轉身往前走了。

帕薩莉心裡一松，趕緊跟上。

她已經感覺到血洇透了内褲，要是湯姆在這個時候還拿她找樂子，那她會真的忍不住跟他發火。

她會的。真的會。

她算是他的姐姐了，不是嗎？

他怎麼能拿親人開這種玩笑？哪怕這是這個時期男生的正常表現，那也不行。

他不能對她這樣。

湯姆挑了個看上去還算穩當的牆體――這棟樓被炸得隻剩下了兩堵形成直角的外牆――繼而繞到了後面。

這回，不等他指示，帕薩莉立刻站到了牆體拼接處――也就是直角的内側。

有了兩堵牆擋住來自兩邊的視線，她頓時覺得安全多了。

湯姆沒多廢話就冷着臉轉過身去。

帕薩莉這回徹底放心了。

沒說陰陽怪氣的話，也沒做出讓人讨厭的表情。

很好。

她檢查了一下褲子，發現幸虧冬天穿得厚，血隻濕透了裡面的兩層褲子，最外面的一條還幹幹淨淨。

随後，帕薩莉飛快地望了一眼一步之外的湯姆，見他仍老老實實背對着她站在那裡，躊躇了幾秒後，最終咬了咬牙，迅速把上衣一件件脫掉。

天氣很冷，但顯然有比寒冷更讓人在意和不安的事――她不得已得在戶外把衣服幾乎全脫光，萬一突然蹿出什麼人看見這一幕，那就丢死人了。

可事情仿佛真的是怕什麼來什麼，帕薩莉剛剛把上身衣服全都脫掉的一瞬，就發生了意外。

倒不是什麼人忽然出現，而是湯姆。

他突然動了――猛地向後退了半步，就要回過頭來。

一瞬間，帕薩莉幾乎看到了他微卷劉海下的眉毛、睫毛、鼻尖和上翹的嘴角。

她吓得頭皮都麻了，趕緊蹲下，同時忍不住尖叫了一聲，飛速把脫下來的衣服一股腦兒重新抱回胸前。

湯姆回過頭去，但卻立刻發出了一連串低低的笑聲――是那種由衷高興的笑，帕薩莉隻見過零星的幾次。

印象最深的是其中的三次。

第一次是去霍格沃茨之前，那時候沒有魔杖，他們用無杖魔法打鬧，她輸給了他。

第二次是他擅自改了她送的模型玩具，讓代表他的小人把她的小人打哭。

第三次則是她跑去斯萊特林魁地奇更衣室幫他那次。

但那三次都不能跟眼下的這次比。

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帕薩莉卻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笑裡帶着前所未有的愉快、得意和――

“你這個流氓！”她的臉漲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紅，直着脖子想喊，臨了卻又不得已壓低了聲音，害怕引人注意――

“你竟敢……”

可他還在笑，笑彎了腰，雙手扶在膝蓋上方，再次做出回頭的樣子。

見狀，帕薩莉本能地往後再一縮，心裡又急又怕又羞恥，卻隻能狠狠地瞪他，兇巴巴地威脅：“你不準這樣！否則……我殺了你！”

湯姆背對着她聳了聳肩。

帕薩莉膽戰心驚地又等了一會，見他這回不再有任何危險舉動，才快速把内衣折好墊在半褪下的内褲上，然後飛一樣套好所有衣服。

臨走前，她忍不住給了他一拳。

當然被他得意地笑着躲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