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4
德國人的轟炸一直持續到了聖誕假期尾聲。帕薩莉對戰時生活的焦躁、不安和恐懼逐漸平複下來。
她不再輕而易舉受到驚吓,逐漸習慣了化為廢墟的街道和房子,潮濕仄逼的防空洞,灰霧漫天的空氣,四處走風漏氣的慈善院,暴躁的人們,時不時出現的偷竊、搶劫以及鬥毆行為。
面對湯姆交錯不定、難以捉摸的友善和反複無常的捉弄習以為常,起碼能勉強做到臉上面不改色。
也接受了他們的關系由于戰争變得親密的事實。
帕薩莉能感覺到,目睹這場戰争造成的浩劫也從某種程度上改變了他。
他對她的态度友善了起來——若跟以往相比,甚至稱得上是“溫情”了。
沒有認真的惡意,沒有遷怒于人,也沒有自私自利。
他甚至告誡她不要用所得不多的食物去跟人換那一點水擦洗身體。
“這不是該講究衛生的時候。”他一字一頓地說,說得很慢,足以讓帕薩莉讀懂他的唇形。
帕薩莉接受了好意,但仍舊我行我素。
她有自己的考慮:現在已是聖誕節尾聲,還有不到一周時間就要開學,到時候他們就能回學校了。
“你可以把内衣和内褲丢掉,我敢打賭,現在人們都不穿内衣内褲了。”他傲慢地告訴她。
帕薩莉瞪他,知道對方說的是事實,但問題是,若她馬上即将擺脫困境,那為什麼要忍受沒有内衣内褲的日子?
“穿着髒兮兮的内衣内褲不會讓你變得更加文明,”他撇撇嘴說。
帕薩莉知道他肯定對此很不贊成,但得益于聽不清楚對方的聲音,就聽不到某些令人不快的言論了。
然而,話雖如此,在某天沒有轟炸的晚上,湯姆還是把她拽醒了,并帶她解決了這個問題。
其實她也沒怎麼睡着,因為屁股下被硬邦邦的褲子磨得很不舒服。
“跟我來。”他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悄悄邁過一個個躺倒在簡易紙闆或者木闆上的人,來到了外面。
他們迅速穿過悄無聲息的街道,溜回了慈善院。
湯姆從口袋裡掏/出一根細長的鐵絲,費了沒一會功夫撬開了地下室的門。
帕薩莉猶豫了。
她真的要為自己那點衛生需求而偷偷使用大家的飲用水嗎?在這個物資緊缺的時候?
湯姆輕輕推搡了她一下,示意自己會守在外面。
帕薩莉看着他,後悔跟他出來了――雖然這并不妨礙她很感動。
“快進去,”他皺起了眉頭做出口型,“還是你要在這裡一直站到天亮?”
“我後悔了,我們回去吧。”她抱歉地沖他說。
湯姆拉下了臉,瞪着她。
帕薩莉以為這是默認,就準備離開。
可卻被一把拽住了胳膊,“進去,弄完。我不喜歡白費力氣。”他眯起眼不高興地說,“否則就别再坐立不安或者拿食物去換一杯隻夠擦洗那裡的水。”
‘那裡’這個詞他故意說得很慢,說完後,還故意垂下眼睛看她肚臍下方。
頓時,她的感動就被沖淡了,瞪了他一眼,用力把手臂從對方手裡抽/出來,扭頭就走。
最近,他這種話說得頻繁起來——自那次在廢墟外換衣服之後,他像是找到了又一種取樂的方式:在十分确信她不會因此真的生他氣的情況下,肆無忌憚地捉弄她。
這也是讓帕薩莉感到惱火的地方——因為他的感覺并沒錯。
雖然依舊會為此惱火,但她卻不再會産生跟他斷交的想法了。
畢竟,他陪着她一同經曆了空襲、逃命、寒冷、饑渴和肮髒的環境,以及無法清理個人衛生的痛苦。
他轉移了她對周遭現狀的注意力,使她不至于為周遭情況而過多煩憂。
最主要的是,在一次次躲避空襲時,他不僅沒有因為她體力不足又拖後腿而丢下她,還毫不猶豫地拉起她跑向防空洞。
從某種程度上講,她欠了他一條命。
因此,帕薩莉也就不願真的計較他冷不丁的、混蛋的玩笑――比如,對方沒少故意拿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着她不停擔心地檢查褲子有沒有被血迹洇透,以及有意地對她說這種話。
然而,這并不代表帕薩莉改變了的自己原則:他們之間雖然能算得上是親人,但保持某些方面的距離是必要的,而且,他必須得學會尊重她。
之前,在遭遇此類越線情況時,她不隻是局限于語言和眼神上的警告(因為這些并不管用),也用行動表面态度――給他一拳,或是一腳,個别時候(在非常生氣的情況下)甚至動手掐他——當然控制了力道。
當然,她為自己變得暴力而感到驚訝、警惕和自責——長久相處下來,湯姆還是對她産生了不好的影響,而這都是因為她不夠堅強、容易被人影響。
而且很快,她發現這并不是好辦法,因為有些時候反而會被逼到絕路上――湯姆很快就發現了她每次都手下留情,并不想真的使用暴力,所以愈加變本加厲:甚至會說一些讓她感到羞恥的話,或者一而再再而三露出讓人惱怒的眼神。
更令人窩火的是,不論她如何發火生氣,試圖對他動手,除了說那些話或者故意露出那種眼神惹她生氣外,他并不會加以報複或者還手。
不得不說,這一招真是妙極了――這樣一來,她完全失去了光明正大動手的理由――
畢竟她能感覺出來,他并沒有惡意。而就隻因為惡劣的玩笑就大打出手,帕薩莉覺得,這太小題大做了。
可這卻事與願違地越發助長了他的嚣張氣焰――見她暴跳如雷地動手,尤其是她在高高揚起手時,又在臨了收回了大部分力道時,得意到了極緻。
顯然從中獲得了不少快樂。
她越無能為力,他就越高興。
但帕薩莉可不傻,很快也找到了應對方法――盡量對此視而不見。
還有什麼能比不搭理對方更厲害的應對辦法呢?
果然,見帕薩莉對此毫不理睬(一點沒表露出生氣來),湯姆撇了撇嘴,跟了上來。
意外就是這個時候發生的。
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摸/進來,正跟往出走的帕薩莉撞上。
這個人顯然是來偷東西的。
慈善院的地下室藏了幹淨的水源――這個不好拿來拿去,以及少量過期的黑麥粉。
偷竊在這種時候顯然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但這個家夥顯然是個情緒不穩又饑渴交加的新手,碰到帕薩莉不僅沒有轉身就跑,反而一把将她拽到懷裡從後面緊緊摟住,并掐住了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