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請便,”果然,隻聽他禮貌又為難地對那兩個高年級女生說,口氣聽上去要多假就有多假。
但那兩個高年級女生一聽,卻立刻咯咯笑了起來:“那可太好了。”
“但我們可能顧不上說話,如果你們不介意這點的話。”湯姆依舊帶着恰到好處的歉意說。
“噢,沒關系,沒關系。”其中一個女生跟同伴對視一眼,猶豫了下,兩人便跑去把分配到的任務搬了過來,放在他們旁邊的桌上,再揮動魔杖,笨拙地将桌子移過來,緊挨着他們這張。
帕薩莉頭都沒擡,處理稿件的速度近一步加快了――這種在社團内被女生搭讪的情況已經是本周的第二次了,上次可讓她的心情和耳朵都飽受了好一番煎熬。
唯一稍微讓帕薩莉松口氣的是,湯姆工作時專心緻志,并會散發出相應嚴肅認真的氣息,帶動周圍人也全身心投入工作。
果不其然,那兩個高年級女生一開始還笑嘻嘻地一會問他借羽毛筆,一會借墨水,一會問東問西,一會又裝作不小心碰到他,後來卻漸漸也埋頭做起事情來,沒了說笑。
再後來,她們不知什麼時候就撤走了。
到了離午休結束還有十五分鐘時,帕薩莉站了起來,開始收拾東西。
湯姆幾乎同時跟她一起離開――作為三年級,或者說全校屈指可數、膽敢且有資格選修全科的學生,他們通常是課滿的狀态,因此一起離開也并沒有太顯眼。
然而,到了走廊上,湯姆輕聲輕氣地開口了,聽上去漫不經心的:“沒必要為這些東西感到生氣,這是賽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多餘的精力無處釋放,又愚不可耐,就隻能寫點沒用的垃圾自娛自樂。”
帕薩莉急匆匆的腳步一頓,不由挑眉擡眼看他――如果她沒錯意――基本不會弄錯――湯姆這是在開解她。
為了什麼?
她皺了下眉頭,稍微一想,就明白他指的是什麼了。
顯然,剛才回來的時候,他注意到了她在看那篇文章――分析誰是他女朋友的那篇。
且不說“湯姆會安慰人”的情況少得跟倫敦冬季出現晴天一樣,而是在她看來,他根本沒必要特意說起這件事,并還就此事開導她。
難道他以為她會為這篇報道而吃醋嗎?
似乎也說得通,畢竟他總是那麼自傲,認為她很在乎他,也在情理之中。
可這種誤會還是趕緊解開的好。
想到這裡,帕薩莉立刻斟酌着措辭解釋起來,“我沒有生氣,”她笑了一下,裝作很自然地說,“隻是不知道原來還有人會認為我們也可能是一對,覺得不可思議罷了。”
“畢竟你值得更好的女孩。”
這也是真心話――她是真心認為按照他的性格,将來肯定會找一個家世、相貌、性格等方面樣樣頂尖的姑娘。
然而――
“我不需要靠着‘更好的’女人來“襯托”我的價值,帕薩莉。”他冷冷地說道,不高興地盯着她,較真起來。
見狀,帕薩莉立刻娴熟地安撫道:“好吧,當然。但我隻是覺得如果你要找,肯定會找一個樣樣拔尖的女孩,因為那樣才配得上你。”
湯姆不說話了。
他們之間終于恢複了平靜。
然而,沉默持續了不到一分鐘,湯姆又突然開口了――
“……我認為你才該小心一點,改改多愁善感的毛病,你這樣很容易被沒腦子、隻知道花言巧語的纨绔子弟弄得團團轉。”
“我不會的。”帕薩莉一聽,又是這套論調,就感到厭煩,于是決定幹脆一次性把這個問題說清楚,免得他以後還要老調重彈,“我不會結婚,也不會跟任何人戀愛,因此你所說的問題都不會有發生的可能性。”
沒想到,湯姆卻停下了腳步。
“但所有的女人都結婚。”他看着她,沉下了臉,傲慢而肯定地說。
“那是一種偏見。”這種理所當然的模樣立刻激起了帕薩莉的反感,她不大高興地撇了下嘴,丢下這句話就繼續往前走了。
而湯姆也像以往一樣,十分固執,三步兩步追了上來,依舊不依不饒地盯着她,一字一頓地道:“維爾比拉夫教授結婚了,奧平頓夫人也是,你的那些‘朋友’的父母,都結了婚。”
“但我的媽媽沒有。”
“所以,你看看你現在,”仿佛就在等着這個回答,湯姆立刻毫不客氣地指出,眼睛緊緊盯着她,變得放松起來,流露出勝券在握的神情,“媽媽沒有了,爸爸也不知道在哪裡,跟你那些‘朋友’比起來,你是最不幸的。”
這一下子戳到了帕薩莉的痛處,她猛地站住了腳步,擡起頭眯起了眼,怒火在眼睛裡跳躍,沖他低聲厲喝:“注意你的措辭,湯姆,我記得一再跟你說過,我們不讨論關于各自家庭的事情!”
可湯姆絲毫不為所動,反而不緊不慢地以嘲諷的語氣笑了一下道:“先别急着生氣吧,帕薩莉。我的意思是,結婚顯而易見能讓你以最快的速度、最大的限度複制别人的‘幸福’,不是嗎?”
“畢竟你想要的東西就是‘家’?不對嗎?我這可是在替你想辦法。”
在說到“家”這個詞時,他語氣中的不以為然更加強烈了,可這并不妨礙帕薩莉的判斷,她看得出,他的确是在認真給予一個他認為最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
畢竟他眼睛裡沒有惡意和譏諷,隻有專注――在等她的回答,仿佛這很重要。
帕薩莉被怒火充斥的内心稍微冷靜了一下,一絲疑惑迅速閃過,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看重這個問題。
但不管怎樣,以湯姆的性格來看,這都算是友善的表現。
因此,帕薩莉稍微平複了一下情緒,努力平靜地拒絕了他:“謝謝你,湯姆,但我相信‘家’絕不是隻要有了‘丈夫和妻子’就能真正建立起來。就像‘快樂’對于每個人來說也是不同的。起碼在我眼中,‘家’和‘快樂’絕不是以戀愛和婚姻就能簡單地一次性得到的。”
然而,她的解釋卻逗笑了湯姆――或者說,他覺得這種觀點是可笑的,搖了一下頭,露出了譏俏的笑意,繼而十分罕見地,耐心且輕聲輕氣跟她分析了起來――
“不,我認為,是你把問題想得太複雜了,帕薩莉,當局者迷。你看不清楚事情的本質,事實就是,如果你的母親沒有跟你的父親分開,你的情況會比現在好得多……”
這越線了。
帕薩莉被徹底激怒了,她猛地站住了腳步,繼而像一隻憤怒的獵鷹一樣,轉過身撲向湯姆,逼近他,臉因怒火而漲得通紅,狠狠地瞪着,連急促的呼吸都噴進了對方的脖子裡,粗暴地打斷――
“那我就仔細地說一遍這麼決定的理由吧,湯姆。你聽清楚了:我親眼所見或者有所耳聞的每一個丈夫都要麼動辄胖揍自己的妻子兒女,妻子還在懷孕也是如此;要麼,他們就是花天酒地,嗜賭成性,害得妻女流落街頭自行謀生。
所以,男人在我眼裡,不論外表是紳士還是平民,隻要成為丈夫,他們就都是一路貨色,是婚前假裝甜蜜體貼、婚後卻為所欲為的混蛋!而我的人生,是絕不會讓某個婚前婚後兩張臉的男人毀掉的!你聽明白了嗎?!我是這樣,我媽媽也是這樣!”
一瞬間,湯姆臉上的譏俏和居高臨下都凝固住了,似乎沒料到帕薩莉會是這種反應――或是秉持這種觀點。
總之,他變得有些茫然,在她怒焰燃燒的逼視下,竟然退縮了一下――盡管快得隻有一瞬間,但她還是捕捉到了。
不過,緊接着,他回過了神,臉色陰了下來,抿緊了嘴,開始盯着她,半晌不再說一句話,也不動一下。
顯然,他在思考,像一條沒逮住獵物、失敗了的蛇,退回到角落,帶着一絲懊惱地盤算着。
這種反應跟他的友善一樣,十分罕見,隻會出現在“計劃内重要的事情卻臨了發生了出乎意料或令人棘手的變化”時――而這樣的時候,實際上少之又少。
意識到這個,一時間,帕薩莉的驚訝平息了一些烈烈怒火。
因為一般情況下,若是為此類問題起了争執,他是絕對不會當一回事的,不僅不當回事,還會樂得看她被激怒,以此取樂――畢竟這又不關乎他的自身利益。
可現在,他的表現卻恰恰相反――
為什麼?
因為……她的戀愛觀和婚姻觀關乎到了他的利益,卻又不幸地不符合他的預期?
想到這裡,帕薩莉的怒火徹底煙消雲散了――手心和後背開始冒冷汗,血管在劇烈收縮,體溫一路像海水退朝一樣,從指尖刷刷退去,同時,心跳也開始加速。
然而,不等她得出一個足以令人心驚肉跳的結論,湯姆這邊已經整理好了情緒和思路――起碼聽上去如此――
隻聽他冷笑着嘲諷了起來:“看看,這又是誰心懷偏見?就因為目睹了幾個村夫毆打他們同樣沒腦子又愚蠢懦弱的妻子,就認為所有人都是這樣?你的公正呢?帕薩莉。”
繼而說着說着,他語氣裡冰冷的嘲諷不見了,變得激動起來,瞪大了眼睛緊盯着她,呼吸急促,鼻翼煽動,臉也漲紅了,流露出憤怒和失望,兩手分别狠狠攥緊了書包帶和身體一側的長袍。
但帕薩莉根本沒把這些話聽進去,也沒擡頭注意他――一方面,她的确想從他的表情和散發的氣息裡确認自己的猜測,可另一方面,卻又害怕得知答案。
萬一答案正是她最畏懼的,可怎麼辦?
畢竟她從來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性……
更不用說為此準備好一個周全的解決辦法了。
可真的嗎?她又不禁扪心自問,你真的沒有想到過這種可能性嗎?
因為這其實再自然不過了,她和湯姆一起在慈善院待着,除了彼此外,沒人同他們交流,直到上學前,一直如此――甚至到目前為止,都是這樣。
畢竟,看湯姆這副模樣,就知道他到現在為止都沒能跟周圍任何一個同學深交。
而她和湯姆,性别不同,年齡卻相近,生出點什麼超出同伴之情的東西再合理不過了……
正如米莉安說的那樣……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了,”想到這裡,帕薩莉臉上因憤怒而生出的紅暈完全褪去了,變得十分蒼白。
她吸了口氣,強行打斷自己的思緒,阻止自己再繼續想下去,轉而盯着湯姆長袍上第一顆領扣,努力以平靜的口吻道,“我們還得去上課,否則要遲到了。”
說完,她把書包重新背好,轉身離開。
湯姆的臉一下子漲得更紅了,原本陰沉的表情扭曲起來,仿佛遭到了莫大羞辱。
他注視着帕薩莉的背影轉過拐彎處消失不見,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劇烈,最終狠狠别開了目光,轉而瞪向面前的窗戶,抿緊的嘴唇開始微微顫抖,渾身僵硬,攥着長袍的左手五根手指收緊了,似乎随時會拔/出魔杖來――
但最終,他還是選擇松開了長袍,慢慢伸手去調整了一下原本已經十分端正的領子和領帶。
不過,他的手有也點抖。
意識到這點後,又像被燙了一下般,他立刻放下了手,狠狠抿了抿嘴,随即陰着臉,迅速邁着大步,也離開了。
正式進入賽季後,湯姆不再來社團了,但突然之間一些女孩憑空冒了出來,經常找理由跑過來,把一些情書或者小禮物塞給每個人,拜托大家帶給湯姆。
但帕薩莉再也沒能跟湯姆坐下來交談過。
直到那天半決賽結束後,她發現銅制懷表裡代表斯萊特林魁地奇更衣室的那根指針突然跳到了紅色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