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季，098天。

奧修維德早上起來的時候有一種預感，覺得今天會發生點事情，他照例喂過胖墩兒後去了幾個裘博恩常在的地方找老蟲子，想要問問翁晨是不是快醒了，走過一遍後卻一無所獲。

茫然片刻後，奧修維德随手接了一杯水，對着離他最近的花澆了下去，同時問植物：“裘博恩去哪裡了？”

“在洛夫托維納附近。”植物果然說了，“謝謝奧修維德。”

雌蟲要到他的答案後也澆完了水，他的杯子在他松手的刹那就滑到了奧修維德的袖口處變成了一枚裝飾用的袖扣——他實驗過幾種物品，最後發現還是這東西最方便他的取用，從那之後護腕就變成了紮在他袖子上的小東西。

奧修維德看了眼外面的天氣，确定今天是個陽光高照的好日子後，還是拿了件外套出門。蟲鳴季将至，星球上的風也漸起。對于普通人來說，可能并不算什麼，但是現在的裘博恩已經沒有那麼強壯了。

奧修維德快步穿過花園迷宮後，就如同聽聞到的答案一般，在喧嘩木下看到了裘博恩。

“爺爺。”奧修維德小跑過去，抖開外套把裘博恩裹住了，“您又把衣服忘了。”

他沒有錯過裘博恩眼神中一閃而過的茫然，雖然不該随意猜測，但奧修維德卻覺得裘博恩可能又把他給忘了。翁晨說過，老蟲子的健忘症很嚴重，他當時語氣裡的沉重如有實質，可奧修維德直到這幾天才明白作為被遺忘的那一方有多麼痛苦。

“……我是奧修維德，爺爺。”

“啊……啊對！奧修維德！”裘博恩果然做出了恍然的樣子，不難猜出他剛剛看到眼前這張臉時腦子裡隻有一片茫然，“我記得，我記得……你來這裡多久了？奧斯那孩子還好嗎？”

這回換做奧修維德愣住了，但他很快也給出了反應：“很好，爺爺。您怎麼出來了？”

“我？”裘博恩想了很久，接着他慢慢從輪椅上站了起來，身下的藤椅卻還是緊跟在他後面，同時有新的藤條冒出，伸到他手邊，好供裘博恩借力，“我來，找一隻蟲子。”

“蟲子？”

“對，很重要。我是來找他的。”裘博恩說着開始轉圈，四處張望，“快幫我找找，我得帶他回去。”

奧修維德以為是他，于是直接問了裘博恩：“是我嗎？”

“你？不不不……不是，是另一隻，黑色的。”裘博恩還在張望，直到他看向喧嘩木的樹冠，驚喜地叫出聲：“哈！在那兒！”

奧修維德順着裘博恩的視線向上看，他同樣看到了一隻黑色的六翼蟲子，但比起裘博恩的欣喜，奧修維德更多的是吃驚。不用去細看蟲身上的金色紋路，奧修維德就能想猜到這隻蟲子的身份：翁晨。

這是奧修維德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一次蟲形态的雄蟲，視覺上的沖擊讓他的腦子幾乎停轉。他所了解到的雄蟲都是一些愛矯情的蟲子，即使是像破碎星群那樣的地方，也沒有哪隻雄蟲願意展現自己的原始形态。他們認為那麼做很惡心，也很粗魯，或許是因為在“人類”的世界生活得太久了，讓很多嬌生慣養的蟲子們都開始厭惡本源，甚至包括那些一生都隻會在某顆星球上從事工業勞動的雌蟲也會讨厭成年蟲子的模樣。

奧修維德是隻軍雌，他深知在星球上的近戰交火中，蟲形态會給士兵們帶來多大的便利，所以隻會為自己是一隻蟲子而感到驕傲，但因為逐漸從戰争中脫離出來，他很少再有跟敵人發生大規模的近戰沖突的機會了——最近一次變成蟲子，還是在8年前。

翁晨此時的模樣是奧修維德從沒想象過的，他仰頭看着黑色的蟲子緊貼在喧嘩木的主幹上，把口器插入樹幹中吸食養分的模樣時總有種“這棵樹生了害蟲”的錯覺，大腦很難說服他那是翁晨，卻又很清晰地反饋着“這絕對是是翁晨的蟲形态”的概念。

“啊……他的蟲型更像他雌父一些，米斯特本身其實是種脆殼的蟲子，但是他的角很強。”裘博恩像是突然清醒了一樣，“結果翁晨沒能繼承得來，他本該長硬角的地方長出來的隻有觸角。”

奧修維德看到了那兩跟差不多跟蟲身等長的觸角，但回過神後想的是要怎麼把翁晨弄下來。喧嘩木距離地面最少有200米的高度，他現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開船上去，“我先把他接下來。”

“讓洛夫托維納把他拽下來就行了。”裘博恩拉住了正要轉身離開的蟲子，對着頭頂喊：“你能把他弄下來嗎——？”

回答它的是從樹梢垂下來的兩條新枝，它們把翁晨撥下來後又綁着他遞到了裘博恩近前。奧修維德下意識地把這隻黑乎乎的蟲子抱住了，落手後才發現它抱起來剛剛好，而且比人形态的翁晨輕太多了。

“……好輕。”奧修維德忍不住說，“而且為什麼會這麼小？”

裘博恩大笑着坐到輪椅裡，木藤椅立刻載着他往回走，“他已經快三個月沒吃什麼正經東西了，體重當然會下降。至于外型，我隻能說他就隻有這麼大點。”

奧修維德第一次見雄性蟲子，他沒想過會跟雌蟲有這麼大的差距，保守估計已經達到了數倍，“真的？”

“雄蟲的體型本來就比雌蟲要小很多，他們家的黑蟲子更是蟲族裡最小的——12歲以後就沒再長過啦，我還以為他最少長到兩米呢。”

被奧修維德抱在懷裡的黑色蟲子還沒醒過來，他的口器依舊露在外面，上面正挂着喧嘩木的樹漿。奧修維德低頭去舔了一下，發現是甜的，嘴巴離開的時候感覺到蟲子的口器還在無意識地吸動，于是忍不住笑出了聲，“可他為什麼會在洛夫托維納身上？”

\"大概是早上的時候醒了，又因為太餓所以跑出來找東西吃。樹漿對蟲子來說也是一種很不錯的食物，就是太容易被消化了，喝過以後很快又會餓。\"

奧修維德沒有注意到，裘博恩正在一點點變得年輕，他的注意力全在翁晨的身上，畢竟雌蟲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一個人形态明明有1.93米高的雄蟲，變回蟲子後居然跟家裡的抱枕差不多大。

“我還以為他會更大點……”奧修維德反複念叨着這句話，他的語言能力已經沒法幫他表達此時的心情了，但也幸好裘博恩能夠明白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