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修維德能感覺到自己踩在實地上,他跺腳的時候聽見從腳下傳來的聲音,像是鞋底和大理石地面撞擊時發出的響聲,但放眼望去,所有的角度都隻能看見灰褐色的虛空,沒有任何的坐标能令他把握現在的方向。
奧修維德有一瞬間的驚慌,他怕會被這樣困在自己的潛意識裡,再也沒法回到真實的世界,但緊接着一段從遠處傳來的對話聲讓他找到了一些線索,因為不用仔細辨識,奧修維德就能聽得出,其中的1個聲音是翁晨。
他順着聲音跑過去,很快就看到了這片虛無的邊界,那盡頭是1堵淺白色的屏障,把自己這邊的虛無和對面那座大到誇張的藏書室完全分割開了。奧修維德隻能站在屏障的這邊,看着另一側的翁晨帶着1隻白色的蟲子向某個方向疾行,他看到那隻陌生的蟲子時,第1反應是蟲皇阿達爾,但看清對方的容貌後才發現那可能隻是皇室中的1員。
奧修維德想不明白,為什麼在自己的潛意識中會看到翁晨的身影,和這些他完全沒有記憶的事情,但他還是跟着翁晨往前走,默默關注了他們一路,直到翁晨跳下書架,惱羞成怒似的回頭去吼那隻皇室的蟲子。
那1刻不但奧修維德看到了翁晨,翁晨也看到了他。
之後,帶領白色蟲子的翁晨像是無事發生一樣繼續大步離開,卻又有另1個翁晨憑空出現在了奧修維德對面,與之隔着中間的白霧屏障對望。
“你是怎麼……”翁晨皺着眉頭,有些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奧修維德,“來到這裡的?”
奧修維德這才明白,對面的雄蟲絕不是他的記憶,而是真正的翁晨,但這讓他更奇怪:“你為什麼會在我的潛意識裡?”
“你的潛意識?”翁晨瞪大了眼睛,随即他露出了恍然的表情,“啊,我明白了。你見到翁皿豐了,對吧?”
翁晨擡手摸了摸他們中間的屏障,擡頭去看:“我這邊是我的潛意識,你那邊才是你的。我們的意識相連了,可能是因為你接受了傳承,護身符把我們連接在了一起。”
奧修維德同樣伸手摸了摸他們中間的障壁,手感像是海綿牆,非常有彈性,“所以這個是分割線?”
“算是個體的自我保護機制,不過等我标記你以後就會消失了。”翁晨低下頭,笑着問奧修維德:“是不是期待很久了?”
意識體的翁晨要比現實中見到的那個更跳,這或許是因為直接的意識會立刻反應出來,根本沒有大腦冷處理的步驟,所以毫不意外地,正跳得歡的翁晨看到了奧修維德臉上的嫌棄。
“……你那是什麼表情?”
“我?啊,不是這樣。”奧修維德有些尴尬地側開身,單手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張臉,“我隻是覺得我們現在談這個還太早了。”
“……但你已經是我的雌蟲了吧?”
“是啊。”
“你平時表現出來的樣子,也是一副很急迫的态度啊。”
“那隻是在擔心以後的身份問題,還有裘博恩的情況之類的事——”奧修維德終于意識到,他們現在的這種溝通雖然很順暢,但也确實會讓他說出一些在真實世界根本不會提的事,而且根本停不下來,“簡單地□□就已經很好了,知道你也很辛苦,所以我沒有欲求不滿的意思。”
翁晨表情複雜地盯着奧修維德看了很久,而後者在說完話以後已經完全把身體轉過去,蹲下抱頭捂臉,還在大聲責問自己:“我到底在說什麼!”
“初涉精神世界的意識體是會這樣的。”翁晨是在安慰奧修維德,但語氣聽起來已經很沉重了,“可我确實沒想到,你原來是這樣的奧修維德。”
“我不是說對你沒有感情,好嗎?”奧修維德仍在抱頭蹲,他覺得自己的臉在發燒,語氣無奈極了,“但是你的關注點不在我身上,我又有什麼辦法。”
翁晨覺得這隻雌蟲可能誤會了什麼,急忙解釋:“裘博恩隻是我爺爺而已啊!”
“所以說有那麼優秀的蟲子做爺爺,還真是難為你了?”
翁晨的表情更加複雜了,語氣中的沉重有如實質:“所以……這才是你的真實想法?想要确保自己安全的同時,又羨慕着裘博恩和我的情份,但也不否認對我産生了感情。我這樣總結沒錯吧?”
奧修維德這次沉默了很久,但他卻把身體轉過來了,也放下了自己的手。他看到翁晨正坐在對面,于是自己也坐了下來,“你應該能明白我的立場:跟你比起來,我簡直一無所有。”
翁晨早已經收起了他玩笑的表情,認真地說:“是啊,而且沒能給你足夠的安全感,也是我的過錯。”
“我本來以為,隻要自己足夠強大,就可以不去依賴任何的外物。”奧修維德的語氣很輕,但透露着1種絕望後的妥協,“可被阿達爾宣布要歸你所有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十年如一日的努力根本比不上1句皇恩浩蕩。”
翁晨苦笑,他明白這隻蟲子是帶着多麼沉重的心情從主星來到0247的,萬千的不甘和痛苦都被奧修維德壓抑在他那張看似麻木的面容之下了,但能感知到情緒波動的翁晨,卻在數萬光年之外的遙遠星球就已經知道了這一切。
當時他問過自己,這樣做對奧修維德來說是否公平,但是對裘博恩的情感影響了他,那時候的翁晨還急需1個能源庫來支撐自己,真正讓他改變自己的想法是在他們第1次發生關系以後。面對即使同樣不願接受這場婚姻,但還是對他打開了生殖腔的奧修維德,他根本狠不下心。
他們太像了,總會用最天真的态度去相信一些虛無缥缈的東西,好能來誘哄自己去做原本不願做的事。翁晨可憐奧修維德的時候,也在這隻雌蟲的身上看到了自己。
“你相信我們會有未來嗎?”
“你能給我那個未來嗎?”
翁晨沉默了很久,但他還是說出了承諾:“請給我一些時間。”
奧修維德沒有說話,他隻是看着他。
翁晨的眼神裡透露着堅定,“給我點時間來愛你,我還做不到一蹴而就。”
奧修維德歎氣、點頭:“是啊,我知道。”
“因為我們是一樣的?”翁晨沒打算聽奧修維德的回答,實際上他也來不及去聽了,他能察覺到景曦的意識體正在分散,和奧修維德的接觸已經不安全了,“你該回去了,在這個時候見到你還真是糟得不行。”
奧修維德這才想起來自己忘記問翁晨剛剛的那隻蟲子是誰,但他沒想到“離開”的速度要比預料中的更快。問題還哽在喉頭,意識卻已經感覺到被抽離,像是做夢一樣,他先恢複了和真實世界之間的觸感,随後聞到了空氣中的味道,緊接着是聽覺,最後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正睡在卧室的床上。
他的衣服還是失去意識前的那身,隻是聞起來像是快要臭了,光端也放在床邊的矮桌上,正顯示着“花季077天”的字眼。
奧修維德幾乎是從床上跳起來的,緊接着渾身的無力感讓他差點跌坐到地上。他以為自己隻不過是睡了一覺,可實踐證明,已經過去了10天。
還在接受教育的時期,奧修維德聽說過蟲族的精神和感知會有很大偏差,這一理論關系到雌蟲操作機甲的時限,但除此之外再沒有涉及了,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明白,兩者的偏差居然會有這麼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