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不對勁時,我猛地沖進辦公室,看到了本該以各種各樣不可描述姿勢出現在畫紙上的男主角端坐辦公桌中央,雙腿交疊優雅搖晃,一隻手正慢悠悠劃過手裡的平闆,數着以自己為主角的作品集。
察覺到我來,他絲毫沒有被影響,沒有生氣沒有鄙夷更沒有怒斥,風輕雲淡的露出熟悉的堪稱無害的微笑。
“可以解釋一下嗎?”
他笑得更和善了,晃了晃平闆,上面的場景還算比較保守,青年穿的也算保守,如果忽略場景是地牢,而他本人正被一根皮鞭抵住下巴還一臉不可描述的話。
“我的同事。”
劊子手下達了死亡通告。
如果追求刺激,就要貫徹到底。
我那遠在天邊的好友是如此把我引入一條通往LSP的不歸路的。
一開始,我對我的同事并沒有那種欲望,我們就像兩條偶爾串門但絕對不會進入對方絕對領域撒腿跑的狗狗,他笑他的,我哭我的。
作為柔弱可憐的文職人員,我對隔壁赫赫有名暴名在外的獵犬敬而遠之,恨不得躲着走,要不是我所在的樓層炸了還好死不要死的把我的辦公室炸得稀巴爛,我也不會顫巍巍抱着全部家當被部長硬生生拖進隔壁獵犬的辦公室。
還中了大獎——正好分配在條野采菊的辦公室!
我的天啊!我還不如騎着小摩托去危樓繼續碼字,或者幹脆刨個坑支個棚子在裡面住一輩子算了!
你問我為什麼這麼怕他?
那是怕麼!那是避之不及!條野采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那年夏天,我痛定思痛,領悟到畫畫救不了餓死人,當即棄筆從戎,毅然決然報考軍校。
接到軍校錄取通知書時,我懷揣着每個有志青年美好易碎的幻想,毅然決然踏上吃鐵飯碗這條路。
很不巧,我的夢隻維持了一天就碎了。
那一屆教官是所有學子的噩夢,學長學姐們痛苦凄厲的哀嚎鑄成了一道道後輩們無法企及的銅城鐵壁,可憐懵懂的後輩隻能幹巴巴縮在外面打氣加油,俨然不知裡面已成為了内卷地獄。
有的人哀嚎,有的人逃跑,有的人内卷,有的人躺平。
最具代表性的是某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教官,他本人性格惡劣且深谙人性,一遍遍的把學生們翻來覆去玩弄,美其名曰提前經曆社會的殘酷,拜他所賜,那屆學生出乎意料的質量高,心理顧問也不出所料的崩潰,到了最後上面發現不對勁才緊急叫停。
——那屆某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教官是條野采菊,那屆倒黴蛋也包括我。
之後,我才得知,條野采菊是唯一一個從罪犯成功轉型為軍警的人,曾經染滿鮮血的罪犯最後奔赴光明拿起了斬斷黑暗的利刃,穿上軍服化身讓人敬仰的英雄,這種可歌可泣的事迹竟然發生在觸手可及處。
果然人生是個閉環。
到了和熟人面對面的時刻,我忐忑不安,一瞬間恍惚還在夢中,下意識的說了聲。
“教官……”
昔日的教官聞聲歪頭,聲音一如既往充滿溫和的笑意,提醒我現在并不是師生相認的感人情景。
“是!”
反射性行的軍禮讓我懊惱不已,想不到當初使出渾身解數想要逃離的家夥現在正和自己談笑風生。
那應該叫什麼?老師?同事?條野先生?條野采菊?
不管哪個都在挑戰我的心理極限,拗口的稱呼在喉間反複醞釀,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倒是眼前的青年好整以暇,仿佛好脾氣的儒雅紳士,我知道,他是在數我手忙腳亂的心跳和呼吸聲,内心不知道當樂子嘲諷了多少遍。
緊身其後的另一位黑發軍警接過我的文件箱,打破了僵硬的氣氛,問我需要搬到哪裡,順便遞給我們什麼東西。
我恍恍惚惚接下,還沒來得及道謝,卻發覺我那永遠處驚不變的教官怔住了,嘴角的微笑消失得無影無蹤,開始陰陽怪氣的質問起來。
“你玷污了我寶貴的嗅覺。”
面對毫不掩飾的質問和即将亮起的刀刃,黑發軍警滿臉不解,大方的又遞過來什麼東西。
空氣中某種詭異的味道被敏銳的嗅覺捕捉,猛地捂住鼻腔,我震驚的凝視這位人畜無害的黑發軍警遞過來了一杯醬油拿鐵和黑醋可樂,還貼心的問我們需不需要加冰。
轟的一下,我的表情瞬間和條野采菊達成神同步,并且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淦!這不是那年隔壁同樣令人聞風喪膽的美人憨憨教官麼!
“謝謝,不了。”這味道過于超前,我還沒有達到那種境界。
就在我震驚于自己運氣破天荒的好時,那邊兩位已經升級到拆家的地步,從室内打到室外,連帶拆了不知道幾堵牆,打得天昏地暗飛沙走石,直到大倉烨子聞聲跑出來才消停。
……
我想回去……
就這樣,我搬遷的第一天慘遭滑鐵盧。
和條野采菊面對面工作看起來很難,實際上也很難,盡管心知肚明眼前人喪失視覺,我還是戰戰兢兢。
那年我沖他比中指時也很潇灑,後來我在跑道上哭着喊着連比中指的力氣都沒了,倒下來撅着屁股吐着舌頭像條死狗。
隔壁班的好友也哭着喝她教官賞給她的黑醋可樂,邊喝邊吐,把自己剛開始對美人教官碰撞出的少女心吐得幹幹淨淨。
可憐巴巴的好友沒有經過正經訓練,跑得比我還狼狽,她來軍校三分之一是海枯石爛的塑料友情,三分之二是招生簡章上隔壁教官靓麗的容顔。
四目相對,我們兩個同命相憐的抱頭痛哭,迅速建立起牢不可破的革命友誼,一起怒罵這不公平的命運。
不同的是,在這個内卷的世界,她選擇了逃跑,我選擇了躺平。
大概是年少輕狂,我和條野采菊的關系急劇下滑,我躺平擺爛,倒數第一穩如老狗,被他拿着皮鞭趕鴨子上架也不思進取,背地裡吐槽怒罵全被他聽了個遍,還仗着自己繪畫技能點滿畫了他本人的表情包傳遍校園。
“哦?我該贊揚你的勇氣。”
“沒想到我的學生還有這種天分,罰你畫一百張教官帥氣的肖像,畫不完不給畢業。”
壓根看不見但憑借超強感知力的條野采菊摸摸紙張上的線條就知道我搞了什麼幺蛾子,翹着腿喝着咖啡,輕飄飄說着令每個學生深惡痛疾的借口,我捂着心口抽疼,早知道當初就應該弄個平闆。
叫辦公室死不認賬,他笑眯眯錄下證據供我無限循環,我這才拜倒在惡魔教官的皮鞋下,含淚寫加倍的檢讨和忍着吐出來的沖動握緊畫筆。
考砸罰跑時,我甯死不屈,在隔壁逃跑失敗還私藏本子被逮到哭着喊着教官再愛我一次的好友的襯托下更顯壯烈,哪怕條野采菊故意躺太陽傘下喝着冷飲喊着喇叭說,沒吃飯麼跑快點,我也咬牙切齒的跑了下去。
雖然最後還是累成一條死狗被條野采菊拖着去辦公室喂幾瓶營養劑寫剩下的檢讨。
每天,他都以檢查繪畫進度為理由找我取樂子,自己看不見還指點江山,一度讓我産生欺師滅祖的想法。
但我打不過他,我慫了。
毫不誇張的說,我一半的校園時光都是在條野采菊辦公室度過的。
畢業後,我火速放棄了往上爬的機會,收拾行李連夜選了文職,過上了幸福快樂但秃頭的美好生活。
現在,我過上了不幸福不快樂但還是秃頭的悲慘生活。
源于學生時代不美好卻深刻進身體本能的潛意識,面對條野采菊,我适應的飛快,文件交接,預算讨論,甚至他喝咖啡無關緊要的喜好也記得無比清晰,相處得竟然還算可以。
大概是因為那時候被他使喚慣了,這可悲又辛酸的本能。
當然,這不是我畫澀圖的原因,學生時代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當着條野采菊的面畫,心裡想想還……咳咳。
一切源于我的好友,學生時代的她已然是個合格的LSP,每天晚上精準的翻窗子爬進我的卧室獻上一張她教官的美人圖。
……嗯……怎麼說呢,人和人之間不能一概而論,她是不是鬼才我不知道,但她肯定是抽象野獸派的。
我絲毫不能把紙上驚天地泣鬼神的神作和隔壁教官聯系起來,這噩夢般的線條和比例畢加索看了都能掀棺材闆跳起來,我隻能說她對這張地獄呐喊圖還能沖起來也是真愛了。
“帥哥為什麼不能沖呀?你敢說對着你家教官沖不起來!”
你扪心自問你畫的是什麼,那種審美對于正常的地球人來說太超前了。
……對着條野采菊我還真沖不起來,但有好友那張圖對比,我發覺我的下限還是可以突破一下的。
于心不忍,我動筆簡單畫了張人體,想了想,又鬼使神差的畫上了條野采菊的五官,真誠的告訴她,這才是可以沖的正确澀圖。
好友瞄了兩眼草圖,不知道是不是對她自以為的澀圖沖久了,離人類審美太遠了,竟然毫無波動。
理智那根弦崩了,我急了,連忙描線上色拍到她臉上,告訴她不要回母星,你現在勉強還是個地球人!
為了拯救好友太久不見澀圖封閉扭曲的内心,我畫了幾百張以條野采菊為範例的各式各樣的澀圖,試圖喚醒她身為地球人的意識。
于是一個學期下來,好友的審美毫無長進,而我的畫技突飛猛進,超額完成條野采菊的任務,畫了無數張他本人。
——的澀圖。
可惜,好友最終還是受不了她教官友善的黑醋可樂和堪比鋼筋的腦回路,在月黑風高的夜晚逃跑成功了,留下一句話,拖着一麻袋她自創的本子逃離了這個内卷地獄。
“再見,I'm外星人!這個沒有澀圖的地球是一秒待不下去了!”
好友走後,我再也沒有了快樂源泉,蔫巴巴鎖了所有澀圖,想了想,又把好友驚天地泣鬼神的畫作裱牆上驅邪,就當做她本人還在。
可能看出來我的心不在焉,條野采菊也沒太折騰我,我以為他良心發現,其實是他在醞釀更大的陰謀。
“這份文件替我交給烨子小姐。”
耳畔傳來熟悉的聲音切斷了對過去的回味,我本能的站起接過文件,準備送去隔壁。
手握住把手的那刻,背後傳來一聲輕不可聞的輕笑聲,我不确定的停頓片刻,轉頭想要詢問什麼,但最後還是想證明什麼似的,擰開把門毫不留戀的走了。
我已經不是當時那個被魔鬼教官拿捏的恰到好處的學生了,現在的我有足夠的底氣對他的任何行為提出質疑并且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