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鳴一圈又一圈地轉着，長發也随之揚起，在空中劃過流暢的弧線，又在舞步停頓的時候落下。一開始她轉到自己的面前還會看自己一眼，後來大概是玩得太高興了，就顧不上看他了。但她笑的很開心，衣擺紛飛，帶動的微風輕柔地從他的膝蓋上拂過。

白鶴鳴很久都沒有這麼放松過了。江湖上到處都是血雨腥風，她運氣好，一次又一次地活了下來，身邊的人也都平安無事。那些時刻都是劫後餘生，那種因為慶幸而生出的喜悅和此刻徹底地放松下來，釋放自己的喜悅完全不同。在衆人的歌聲與歡呼聲中肆意起舞，她感覺一部分的自己又活了起來。

一圈、兩圈、三圈……

其他人跳着跳着都累了，一個個都坐下來休息，白鶴鳴卻是越跳越高興。她忽然生出個有趣的念頭，抽出腰側的佩劍，“嗖”的一聲刺入篝火。隻見那劍鋒往上一挑，一小撮火焰從熊熊燃燒的火堆中分離，在她的劍尖上點燃。

她甩動上臂，帶着劍轉起來。這幾圈轉得随意灑脫，火苗在夜空中花了個大大的圓，又因為她舞的太快而滅了。

衆人先是一驚，而後紛紛拍手叫好。彭和尚大喊：“好！白女俠好劍法！好一個火劍！”

火滅了不過瞬息，白鶴鳴即刻提劍橫斬火堆。那劍上這次從劍尾到劍鋒都燃上了火，她舉着劍在空中舞了兩圈，用力往下劈。隻見地上燃燒的火焰與厚實的泥土撞在一起，砰的一聲炸出一串火星。

小孩子看的目瞪口呆，回過神後激動起來，在原地又蹦又跳。

然而衆人的叫好與鼓掌，白鶴鳴此刻都聽不見了。她原本隻是想要用劍挑起火苗來助興，然而舞着舞着便發現一件難事：若是她舞的太快，那細弱的火苗迎着大風，一下就滅了。但她要是舞的太慢，火苗在劍上無物可燃也會熄滅……

隻有以某個特定的速度，火焰在劍鋒上燃燒的時間是最久的。除了速度以外，揮劍的角度也十分關鍵。劍本身是不會着火的，她在火堆裡連着火苗和一些未能完全燃燒的碎木頭一起挑起，火焰才能在劍上燃燒。要讓那些可燃的碎屑随着劍的舞動而不落下，也是一個艱巨而有挑戰的事情。

白鶴鳴已如癡如醉，沉浸在這種對速度和角度的把控之中，一遍又一遍地嘗試着。正當此時，什麼東西朝她這邊飛來。她下意識舉劍從下往上竭力一揮。

隻聽一聲悶響，原本快要熄滅的火焰一下子爬滿了全劍，就連空氣好像也被點燃了。

衆人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幾個離得近的人頓時開始往後坐。

冰涼的液體濺到了白鶴鳴的臉上，她下意識一舔，一股濃郁的酒味自舌尖傳來。剛剛被扔過來的，是一個牛皮酒壺。是因為裡面有酒，劍上有火，那劍掃破酒壺的時候，劍上、空氣上才全都着了火。

烈火依然在她的劍上燃燒着，白鶴鳴向上一躍。利劍在空中掃了一圈，蕩出一道弧形的火波。最後穩穩落在地上，她揮劍往腳邊一甩，劍上的火瞬息熄滅。

四周沉寂了一會兒。

白鶴鳴站在原地，平緩呼吸。從劍法上來說，剛剛她使的那一套隻是普通的峨眉劍法，最多後面加了一些變招。然而要讓火焰持久不滅這一點非常考驗人，快不得慢不得，用劍的角度也很關鍵。她跳了好久的舞也都不覺得累，但這舞劍隻是舞了不到一刻鐘，她此刻便感到自己背上出汗。

回過神來，她定睛一看，前頭剛好坐着俞蓮舟。

對上白鶴鳴的眼神，俞蓮舟鼓了鼓掌，低聲道：“好劍！”他一開口，衆人仿佛如夢初醒，紛紛道：“白女俠太厲害了！”“真是神乎其神！”“白女俠真是年少有為！”

彭和尚猶在震驚之中。白鶴鳴年紀輕輕就能被滅絕師太定為繼承人，他猜對方必然有兩把刷子。剛剛那一套火焰劍法，外行人或許隻覺得震撼好看，像他這樣的武功高手卻能看出其中艱難之處。一開始白鶴鳴單純憑借篝火就使出火焰劍法，在他眼中已經是神乎其神。後來俞蓮舟把酒壺丢了出去，劍上的火苗直接點燃烈酒，四周的空氣都熱了起來。他整個人雞皮疙瘩也跟着起來了，差一點也要跟着其他人一起後退。

他這麼做并不是因為白鶴鳴帶有攻擊的念頭，這隻是想成為武林高手所必須要有的直覺而已。

白鶴鳴需要平心靜氣，彭和尚這個看的人也得靜下來好好緩緩。

長江後浪推前浪的道理他知道，但沒人告訴他，後浪的浪是這種滔天巨浪啊！

彭和尚坐在地上，腦袋空了一會兒才緩過來。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想起一個事情，剛想與俞二俠說一聲，轉頭卻見他自然地把坐下的白女俠給攬到了懷裡。

白鶴鳴仰着頭看着俞蓮舟，問道：“怎麼樣，剛剛我那套劍法使得厲不厲害？”她聲音裡帶着滿足後的開心與疲憊。俞蓮舟點了點頭，卻隻低聲“嗯”了一聲，再沒說其他的。

彭和尚恨鐵不成鋼，暗暗想道，像俞二俠這種鋸嘴葫蘆，自己日後喝不上喜酒可能性還真的挺大。

然而白女俠沒得到戀人的誇獎，聲音聽起來也沒有生氣，甚至還有點沒心沒肺。她沖俞二俠眨眨眼，轉頭回身道：“剛剛累死我了。我睡覺啦，俞蓮舟。”

彭和尚深吸一口氣，心想，這真是什麼鍋配什麼蓋，自己這個喜酒大概還是可以喝到的。他也累了，閉上眼假寐，隻聽俞二俠輕輕叫了一聲：“鶴鳴……”

他懶得睜眼，聽白女俠應道：“怎麼了？”

沉默了半晌，俞二俠還是沒有說話。彭和尚好奇心又起來了，卻不敢直接睜開眼睛盯着兩人，眯着眼從縫隙中偷看。隻見俞二俠拉住了白女俠的手腕，好像是親了上去，又好像隻是側臉貼在了她的額頭上。

俞蓮舟輕輕說道：“沒什麼。”厮磨一陣後，他輕輕重複道：“……沒什麼，你很好。”白鶴鳴閉着眼，“嗯”了一聲。他頓了頓，想開口又不知道要怎麼說。

她沖進人群裡跳舞的時候，她用劍挑起火焰沖他一笑的時候，她一劍刺破酒壺，在空氣中揮舞出熊熊烈火的時候，還有現在她躺在自己懷裡的時候

确實沒什麼，隻是他又想親吻她了。

夜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落葉旋了幾圈飄下，其中一片輕輕落到白鶴鳴的膝蓋上。她膝蓋微抖了一下，沒把那葉子抖落。她沒睜眼，呼吸變得平緩而悠長，好像已經睡着了。

但他上次說過了，以後再也不會不經過她的同意幹這種事情了。

俞蓮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剛剛或許是想問問鶴鳴，問問她，自己可以親她嗎？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吓了一跳，忘記了呼氣。停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把胸口裡憋着的氣息平緩地吐出。

彭和尚看見白女俠好似已經休息了，俞二俠看了她一會兒，也閉上了眼。想到這對有意思的愛侶，他嘴角難免勾了起來，也閉上眼睛，打算入睡。

半睡半醒之間，他忽然想起來自己剛剛要和俞二俠說什麼了，猛地睜開眼。

俞二俠，你剛剛扔的酒壺是我的啊！[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