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雖然注定要見血,但誰也沒想到是這種場面。隻聽得空聞大師念了句佛号:“阿彌陀佛。”
殷梨亭急忙道:“師姐,你沒事吧?”大概是真的着急了,他直接抓住白鶴鳴的手臂,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啦。
殷素素瞧着白鶴鳴不過有些喘氣,怎麼想都是倒在地上的那位更有事一些。剛剛她沒注意,此刻仔細一看,直接被吓了一跳。
好家夥,怎麼這麼多人圍着呢?
除了還抱着自己的張翠山和正急切地下台階的宋遠橋,剩下五個武當二代弟子已經将白鶴鳴和那元兵團團圍住。峨眉派也是很着急,兩位女俠本想來關心白鶴鳴,卻被這群男的擋得嚴嚴實實。
那位姓紀的姑娘據說是殷六俠之前的未婚妻。殷素素見她急得不行,繞着這群人轉了好幾圈,終于忍不住開口道:“師姐,你怎麼樣了?”白鶴鳴原是在調理内息,聽她問起才笑道:“不礙事。”
張三豐将無忌歸還給張殷夫婦二人,緩步走向此處。張翠山和殷素素見得愛子無恙歸來,大喜過望,兩個人緊緊抱住無忌,不肯讓他再離開自己視線半步。
殷素素一邊檢查自己兒子,一邊聽着張三豐幽幽道:“鶴鳴啊,你的功夫又長進了。”
見着地上倒着的元兵,張三豐也不顧忌那些俗禮,半蹲下來觀察了半晌,皺眉道:“我隻道三十年前百損道人一死,這陰毒的玄冥神掌已經失傳,沒想到世上還有人會這門毒功。”宋遠橋年紀最長,七人中唯有他聽過這名号,驚道:“竟是玄冥神掌?”
衆人聽得這四字,有人全然不知,有人懵懵懂懂。隻聽得張三豐解釋道:“這玄冥神掌與人對掌,若是内力勝過他,掌力回激入體,施掌者不免受大禍。而若是内力不如這施掌者,則會寒氣入體,藥石難醫。”
聽得此話,俞蓮舟道:“師父,那日弟子曾與此人對掌,此人掌力陰狠毒辣,世所罕見。弟子如今傷勢都還未痊愈,運功尚有窒滞。”又道:“弟子鬥膽,還望您給鶴鳴看看。”
殷素素自從在舟上無意中瞥見那一幕,就知道俞蓮舟和白鶴鳴二人關系并不單純。但她确實沒料到俞二伯能為此直接開口向張三豐求情。以張三豐的内力,恐怕就算是馬上斷氣的人,也能說完遺言再走。
她聽張真人好似哼了一聲,還是張松溪道:“二哥勿急,我想白師妹應當無甚大事。”又似是開玩笑一樣地道:“我們兄弟見強敵來襲,本來想擺出師父的真武七截陣來應對,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剛剛聽尊師說這是門極其陰寒的功夫,我便猜那人用寒氣攻擊師妹,師妹便将計就計,用内力将寒氣化為了薄冰,将對方的手掌與自己的手掌凍住,拔劍制敵。那人見勢不妙,又想後退,師妹便化用了對方的内力,讓寒氣順劍而上,直接凍住了傷口。”
大家原先都沒看懂,被張松溪這麼一說,還是将信将疑。然而張翠山和殷素素卻是反應過來,原來剛才看到的亮晶晶的東西竟然是冰。
隻聽得白鶴鳴笑道:“猜對了。隻是最後那一刻,我不是凍住了傷口,而是讓寒氣凝結到劍尖。”莫聲谷道:“所以是劍尖的冰花碎裂,最後徹底紮碎了他的心髒。”
所以後流出來的血也是亮閃閃的,那不是陽光,而是血裡細小的冰晶。
殷素素下意識地低頭,發現那血此刻已經變成了尋常的模樣,暗沉而無光。
白鶴鳴這個出場着實是震撼無比,便連原本與武當比試一番的少林,悄聲商量了一陣,也借口來日再會而先行離開了。原本過分“熱鬧”的武當,頃刻間走的不剩幾個人,唯有峨眉的幾位弟子還在場。
此刻能留下來的,都是真心來給張真人祝壽的人。
殷素素放下心來。見大家忙着準備籌備晚宴,她深吸一口氣,終于是決定了親自向俞岱岩道歉。
她欠俞岱岩的實在是太多了,盡管對方已經好了起來,她卻不能就此不管不顧。若是要真正地安心,永遠和五哥、無忌在一起,那她必須要正視自己之前的錯誤,為此贖罪。隻是她還沒想好要如何面對張翠山,因而先決定自己獨自向俞岱岩坦白。
殷素素小心避開衆人,正準備進俞岱岩的屋子裡找人,還未進去,卻先見得裡頭傳來說話聲:“鶴鶴,我好久沒見你了。”這男人語氣雖然平靜,但大概是在撒嬌,接着又道:“陪陪我。”
她腳步一頓。隻聽得裡面安靜了一會兒,随後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這下可以了吧。”
那聲音太過熟悉,讓她有一種想要當場後退的沖動。
然而下一秒,隻聽得那女子說:“何人在外?不妨直接進來吧。”
糟糕,被發現了……
對于這點,殷素素發覺自己竟然毫不覺得意外。對方雖然和自己年紀相仿,但武功不知道比自己高了多少。她低着頭走進,隻見得俞岱岩和白鶴鳴齊齊望着自己。俞岱岩還在喘氣,臉上有一些不自然的紅潮。然而看見殷素素,他的神色立刻一凜。
他雖好了,但也沒有忘記過去的折磨與恥辱。
隻聽俞岱岩冷冷道:“五弟妹,您過來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聽這語氣,殷素素便曉得俞岱岩已經知道了一切。她深吸一口氣,渾身發顫地往前走了一步,道:“三哥,你已經聽出了我的口音,對嗎?那日在臨安龍門镖局,委托都大錦将您送上武當的,便是小妹。”未等俞岱岩繼續說,她心頭一橫,直接伏身跪了下來:“後來龍門镖局除了差池,害的三哥如此,所以我将他镖局裡老老少少一起殺光了。”
俞岱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殷素素臉色煞白,懇求道:“三哥,此事我沒告訴過翠山,我怕他知曉之後,再不願與我做夫妻,請你不要責怪五哥。但不論三哥你要求我如何彌補,我絕不推脫。”
俞岱岩骨氣極硬,這麼多年來,也就白鶴鳴偶爾聽他抱怨過一兩次。等胡青羊治好他後,更是對錢塘江裡發生的事情絕口不提。他隻是耐痛,卻并不是不會感到疼痛。然而眼前害的自己殘廢四年,武學延誤六年的人是五弟的妻子。原以為一切都過去了,但此刻也不知道是被哪個詞戳到了心髒,讓他感到一股鑽心的疼痛。
殷素素伏下身跪了許久,聽得俞岱岩好久沒有說話,心裡如千百把鋼刀在絞剜一般。她小心微微擡頭,想偷偷看一下對方臉上的表情,卻是一驚。
隻見俞岱岩埋頭在白鶴鳴的肩上,白鶴鳴在輕輕拍着他的背,似乎是在安撫他。
殷素素一呆,一時間竟然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白姑娘這是和二哥一對,還是和三哥一對呢?
她兀自還在愣神,白鶴鳴卻和她的眼神對上了。對方的眼神中浮現出十分複雜的神色,沉默良久,卻還是對她道:“殷姑娘,此事晚些在談吧,左右也不差那一天。今日是張真人百歲壽宴,不能再把老壽星攪合的不成樣子了。”
說實話,如果俞岱岩心裡想要複仇,那白鶴鳴說不準會直接幫他。但這事難就難在殷素素已與張翠山成婚十年,夫妻恩愛,孩子都這麼大了。俞岱岩自己雖是恨殷素素,但又怎麼忍心看剛剛回到中原的五弟妻離子散?
殷素素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隻是呆呆地站了起來。隻聽得白鶴鳴又道:“張五俠既然來了,就也出來吧。”
聽得五哥也在,殷素素神色大變,臉上盡是恐懼。隻見得張翠山緩緩走近,顫聲道:“素素,你不是騙我的吧……當真是你?”見得殷素素微微點了點頭,他幾乎全身發抖。
殷素素知曉此事已無回轉之地,流淚道:“我傷了你三師哥,怎麼敢和你說呢?”她拔出佩劍,遞給張翠山,道:“五哥,你我十年夫妻,我今日死而無怨,盼你一劍将我殺了——”
她未說完,隻感到忽然有股力氣撞在劍上。砰的一聲,她手再也握不住劍。而長劍落到地上後,又從中間斷成了兩截。張翠山以為有人偷襲,霎時之間将妻子護住,然而他又意識到此事不對,猛地又把殷素素推出。
十年來妻子對自己柔情蜜意,溫順體貼湧上心頭,他如何能下手傷素素?但兄弟之義又豈能忘懷,即便是三哥不罰素素,他又有何臉面面對三哥呢?他眼淚奪眶而出,無助地呆站着。殷素素看着他如此,心中疼痛難遏,簡直恨不得以身替之。
四個人沉默半晌,最後還是剛出過手的白鶴鳴歎了口長氣,開口道:“好不容易回了中原,甚至今天擊退了那麼多想要來武當找事的人,就别這麼要死要活了,晚上還要給張真人祝壽呢……”
俞岱岩也終于開口,隻是聽着聲音有些艱澀:“鶴鶴說的對。五弟你先别急,今晚大家先好好聚一聚吧。”
他和殷素素的帳,隻能是日後再算了。
俞岱岩凝目望着五弟夫婦二人,又回頭看向白鶴鳴。
很多事情都隻能日後慢慢算清了,就像他和鶴鶴,還有和諸位兄弟的糾葛一樣。眼下别無他路,隻有不回頭地向着自己想往前走的那個方向,緩慢而堅定地向前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