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小時候都皮得很。七俠裡的每一個人都曾經把武當搞得雞飛狗跳,隻是程度不同而已。俞蓮舟和俞岱岩兩個人也不例外。張三豐雖然生氣這三個人胡來,做好了要麼自己兩個弟子反目成仇,要麼武當和峨眉反目成仇的準備。但自己兩個徒弟願意主動交代,至少沒讓鶴鳴一個人獨自承擔,他心裡還是比較滿意的。
畢竟這說明自己的教育還沒有完全失敗。
張三豐轉過身,想着給年輕人一點自己交流的時間,身後卻隻有窸窸窣窣的交談聲而沒有腳步聲。餘光裡他看到俞岱岩和俞蓮舟兩人一人拉着白鶴鳴的一隻手,正在壓低了聲音交流着。自己這兩個徒弟此刻配合得甚好,勸白鶴鳴别擔心的話是一套又一套。
他鮮少看到兩個人這幅樣子。蓮舟很少說這麼多話,岱岩更是軟和得都不像他了。
張三豐沒由來地回憶起兩個人還小的時候把後山剛剛搭好的雞圈給踩踏了,那時候兩個人配合得也很好,幾乎快把他都騙過去了。隻是後來類似的事情就很少發生了。
現在,又在同一個大殿中,他聽着自己的兩個徒弟再度配合起來,心中竟然升起一絲神奇的欣慰。隻聽俞蓮舟道:“師父,我心悅鶴鳴。我知其中不妥,不論何種懲罰,我都接受。”俞岱岩緊跟着說:“師父,我與鶴鳴您一向都是知道的……二哥喜歡鶴鳴,我也知道。我們兩談過了,最終是做出了三個人在一起的決定。我知此有悖人倫,若是傳出去也将為世俗所棄,但請您相信我和師哥絕不會因此做出任何危害武當的事情。”頓了下,他以頭貼地,低聲道:“……弟子鬥膽,懇請師父莫要怪罪鶴鳴。您要怪罪,怪罪我、怪罪二哥,我們都無怨言。”
兩個人的話說的直白又爽快,張三豐反而是無話可說了。按道理來說,他作為師父,應該是要反對的。然而他仔細想想,自己不曾涉足情愛,連帶着也無法給弟子們正确的教導,是否是因為這樣,蓮舟和岱岩才選了現在的這條路呢?
武功、江湖經驗……很多事情他都教給了徒弟們,但唯獨情這一字,他年輕的時候想不出解法,現在也想不出來。
沉默許久之後,張三豐終究還是問道:“鶴鳴……她怎麼看你們的決定?”
俞蓮舟答道:“鶴鳴說她還需要一些時間。”
這樣想來,或許三個人中還比較正常的是鶴鳴。這個念頭忽然湧入張三豐的腦海。沒由來地,張三豐忽然又想了上次練武時候,四徒弟張松溪打出的那套拳法。
長袖拂水面,蓮下有漣漪。
那種可怕的直覺再次在張三豐腦海裡滴滴作響。他暫時壓下這種直覺,艱難地說道:“你們……要好好相處。”
張三豐往外邁出一步,殿外陽光普照,淺灰色的石磚都閃着耀耀白光。伸手遮住直射的太陽,又往前走了幾步,他沒聽見身後的動靜,忍耐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他的兩個徒弟依然誠懇跪在真武大帝的塑像前。
又是一年新年,白鶴鳴“正巧”又路過了武當。以前她還會帶着紀姑娘來,自從前兩年她上山替紀姑娘退婚之後,就有一年沒來。張三豐心想,大概是那群徒弟盛情邀請,她才又敢上山吧。
年輕人玩鬧,張三豐知曉自己若是在其中,他們難免玩的不自在,便早早借口去睡了。但終究是守歲夜,老年人覺也少,他不知不覺地踱步,竟然還是又走到了當初那片竹林的附近。
這裡雖然給了他一些驚吓,但依然是個透氣的好地方。
聽着後續而來的腳步聲,張三豐轉頭,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鶴鳴啊——”
他看白鶴鳴單獨面對自己的時候還是很緊張,不敢擡頭看他。
遠處燈火閃爍,晚風帶來了幾個徒弟酒後談天的聲音。
“他們是我的徒弟,”張三豐緩緩道,“你可不要辜負他們。”
對這麼一個平時無法無天,卻獨獨在這時候低眉順目的姑娘,他實在是說不出什麼狠話了。其實這話也沒必要說的,因為他信得過白鶴鳴的人品。
白鶴鳴低聲應道:“嗯。”
人老了,難免會回憶起以前的事情。漫天的繁星組成銀河,寬闊深沉,緩慢地湧進張三豐的腦中。他道:“你回去吧。他們許久不見你,肯定要出來找你的。到時候又攪得我這糟老頭子不得清淨。”
白鶴鳴雙手抱拳,緩緩離開。轉身走出幾步,隻聽得身後傳來一陣幽幽的聲音。
“若是他們欺你瞞你,我這個做師父的,也會為你要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