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能體諒人的,要讓俞蓮舟選一個,那還是三弟俞岱岩。
但此刻俞岱岩仿佛忘記了這些,繼續問他:“二哥,那天你心裡,在想什麼?”
不需要俞岱岩特意提醒是那天是哪天,俞蓮舟也已經知道答案了。
不……不可以去想……
“我……”俞蓮舟閉上眼睛,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他想起自己接白鶴鳴上山的那一天,想起他看着白鶴鳴和俞岱岩相擁在一起的時刻,全身顫抖。某種隐秘而粘稠的感情,如同血液一般在他的五髒六腑中奔湧。
那一刻,他在想什麼呢?
過往的一切都顯得如此的快樂,不論是和三弟從小到大的回憶,還是和鶴鳴相處的日子。他實在是太快樂了,幾乎到了如癡如醉的地步,所有才會自欺欺人,妄圖将這随時會醒的美夢留住。
俞蓮舟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他心下一橫,想着:“既然三弟要看我的心,那我便是剖開給他看了又有何妨?”他彎下腰,揪住俞岱岩的衣領,切齒道:“你把我,把鶴鳴當成是什麼人了?你以為我會對你不利?你以為我主動和師父說負責折斷你的四肢,讓師父教我新的指法,是想要害你嗎?”
俞岱岩面對着俞蓮舟,咬字清晰:“俞蓮舟,你給我聽着,和你做兄弟,我從來沒後悔過。”說罷,他紅了眼眶:“正是因為你是我的兄弟,我才要問你這些個問題。”
他甯可争不過俞蓮舟,也不願搖尾乞憐,要師哥後退相讓。
俞蓮舟看着俞岱岩的眼睛,裡面不存在任何遲疑和勉強。一瞬間他松開手來,道:“三弟,你這是在逼我。你在逼我承認我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生,懷着為天地人亂所不容的感情嗎?”
陰雲天裡電光閃現,刹那間照亮了這間未曾點燈的房間。一道道沉悶的雷聲炸響在二人耳畔。
俞岱岩剛剛被俞蓮舟抓住衣領,竟然不能反抗。他看着俞蓮舟,道:“不,二哥。我未曾懷疑過你要害我,我這麼做也不是為了害你。”
“我是在救你,也是在救我自己,二哥。”他道,“我不能讓你一個人背負這些。”
俞蓮舟驚呆了,一時間竟然想不出自己的三弟為何會說出如此荒唐的話。下一秒,他隻聽俞岱岩一字一句道:“我喜歡白姑娘,想要和她厮守終生……”
似乎是接下來的話需要俞岱岩做一下心理準備,因而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二人之間又有一陣沉默,俞蓮舟幾乎有一種重獲新生的喜悅。
這種喜悅是短暫的,俞岱岩重複道:“我喜歡鶴鳴,此生惟願與她鴛鴦相伴,白頭偕老。二哥,你也是嗎?”
俞蓮舟一窒。一切已經失控了,他微微張嘴,卻隻能發出簡單的氣流聲,構不成完整的話來。隻聽三弟锲而不舍地問着自己:“二哥,你也喜歡她嗎?”
此刻,俞蓮舟的靈魂仿佛遊離到了體外,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和俞岱岩二人,一站一坐。
在一道又一道的白光的照亮下,俞岱岩的目光是如此地複雜,其中既有兄弟之情,也些痛苦的恨意。他想知道為何愛一個人要如此痛苦,恨一個人也要如此痛苦。愛與恨難道不是相反的感情嗎?那為何二者會帶來的疼痛竟如此相似?
俞蓮舟閉上眼,低聲道:“來日我必遭天譴,不得輪回……”
和俞岱岩一樣,他也花了一些時間來準備。在思考的時間裡,俞蓮舟想起來自己很早以前就和師父,和師哥師弟,和鶴鳴,還有和很多人都重複過的一些話,比如他無意成家,又比如……然而世事無常,他忽然就覺得,人們其實因為有了某個特定的人,是因為想把這個人長久留在身邊,這世上才有了結婚這個事情。
此時此刻若是他還繼續欺騙三弟,那便是真正的可笑了。
俞蓮舟睜開眼睛,注視着俞岱岩:“三弟,我來日必遭天譴,不入輪回,生生世世不再與鶴鳴相見——”
俞岱岩聽他發下如此重誓,忙道:“二哥——”
俞蓮舟不管他的阻攔,繼續道:“——因為沒有來生,所以今生,我絕不放手。”
俞岱岩睜大了眼睛,一時間心髒仿佛又如那天一樣疼痛起來。他猜到了一切,但為了求得心安,為了不自欺欺人,依然是選擇了直接開口。直到前一秒種,他仍然抱着一種毫無理由的僥幸。
俞蓮舟賭他不會問,他賭俞蓮舟不敢說。
滿盤皆輸。
暴雨傾盆而下。
兩人看着對方,眼裡的瘋狂逐漸冷卻下來。但平靜的空氣中有着某種蠢蠢欲動的氣息,人類争強好勝的本能和占有欲被激發出來,落在親近之人身上有時候反而會更加明顯。就像家庭裡兄弟姐妹會争搶父母的關注和玩具,雙胞胎總覺得對方的那一份要更好一樣。兩人并未動手,卻已經體會到了搏鬥的滋味。
俞岱岩忽然大聲地笑了:“二哥說出來就好了。要不然我真的要難過愧疚的睡不着覺了。”
俞蓮舟也笑,不過相比之下笑意淺淡:“三弟,我既然說出來了,以後可就不會相讓了。”頓了一會兒,又忍不住道:“此事全憑她一人決斷。”
俞岱岩道:“你不會以為要你讓我,我才能赢吧?”
俞蓮舟道:“我不覺得我會輸。”
二人實際上都無經驗,不過是嘴硬罷了。若是其他外物,拱手相讓也就罷了。但如果是鶴鳴,隻要想到她,心髒就會難以壓抑地快速跳動起來。而現在其中摻雜了更為複雜的情緒,反倒更讓人欲罷不能。
俞蓮舟離開前最後看了俞岱岩一眼。
師兄弟二人目光相接,其中有着明顯的戰意和不太明顯的,病态的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