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師兄弟二人的對話并無第三人得知,入夜後種種幽思亦是難以言明。白鶴鳴自然也不知此事。她那日好好睡了一覺,後頭幾日又繼續被内力沖撞所擾。夜裡睡不好,白天得陪着紀曉芙和殷梨亭四處遊覽,心想這可真是痛并快樂着。
殷梨亭剛過二十,正是慕少艾的年紀,每日領着白鶴鳴和紀曉芙在武當周邊遊覽。他恪守禮節,雖然已知紀曉芙是他的未婚妻,卻從來不敢冒犯。白鶴鳴見他每次鼓起勇氣和曉芙搭話,都要臉紅很久,心裡覺得甚是有趣,私下便問師妹:“曉芙,你覺得殷六俠如何?”紀曉芙聽她一問便低下頭,猶豫甚久才小聲答道:“武當門風極嚴,殷六俠自然是極好的……”聽她這麼一答,白鶴鳴就知道這姑娘要開竅,還需再等幾年。
她對殷梨亭這個年輕人印象還是不錯的。假如對方一直都能這樣,想來日後曉芙就算嫁過去了,日子過的也不會太差。
有一日,白鶴鳴尋得時機先行退下,想着給這對未婚夫妻更多單獨相處的時間。她繞過門柱,找了個涼亭坐下準備調息内力時,忽聽見竹林中傳來一陣腳步聲。她睜眼一看,隻見一個灰袍老者不緩不急地從林中走出,雙目凝視着自己,一幅若有所思的神情。
來者正是張三豐。
白鶴鳴忙站起身行禮,道:“張真人……”她擔心張三豐覺得留紀曉芙和殷梨亭獨處不合适,解釋道:“我看曉芙和殷六俠相處甚好……”
未等她說完,張三豐便笑了,揮了揮手道:“坐下吧,我早就不在意那些啦。”他已經快要九十五歲了,算起來也修煉了有八十年。年輕時經曆的種種劫難不提,便是九十歲時,還遭遇了親傳弟子一重傷一失蹤的慘事,如今早已将那些俗人淺見看開,胸懷空明。白鶴鳴雖然不是武當弟子,但與武當淵源頗深,此次還特地請了胡姑娘來為俞岱岩看診。張三豐自覺早已将她看作是自己的親傳弟子。
他上下打量一番白鶴鳴,随意問道:“依你看,梨亭和紀姑娘相處的如何?”
這話問得親切,純然是長輩對小輩的關心。知曉張三豐并不在意那些俗禮,白鶴鳴也放下心來,老實答道:“殷六俠自然是一片赤誠,曉芙嘛……她年齡還小,恐怕還得再等幾年。”
她是過來人了。況且殷梨亭和紀曉芙兩人,一個大學生年紀,一個高中生年紀,人又簡單,在她面前幾乎就像是透明的一樣,開沒開情竅幾乎是一目了然的事情。這對未婚夫妻應該還是第一次見面,曉芙顯然對殷梨亭還沒有那方面的感覺,隻是對異性有一種天然的、懵懂的好奇而已。反觀殷梨亭,要說他對曉芙已經情深義重,顯然也不符合常理。他眼中的曉芙,大概也承載了不少自己對未來理想妻子的幻想吧。
簡而言之,二人日後相處是否合拍,還需要時間來進一步地驗證。
張三豐聽了她的話,捋須一笑。他身上毫無那種武林高手的架子,随和地坐在白鶴鳴身邊道:“那是自然。我也想過或許等再過幾年梨亭再娶妻會比較好,但有時候一想,人啊,遇到有情人不容易,能早一些就早一些吧。”
他最後那句話的語氣中帶着些感傷,不免勾起了白鶴鳴的一絲好奇。
她能理解張三豐希望殷梨亭晚婚的想法,畢竟俞蓮舟和俞岱岩此前都有隐晦地對她提過武當的九陽内功由童男之身來練是事半功倍。她自己則是覺得若是曉芙能再晚個五六年,乃至十年結婚,心智會更加成熟,若是要懷孕生子,安全性肯定也會高很多,她也能放心點。但是張三豐一生并未婚配,江湖上莫說是他的绯聞,跟他動過手的人都已經死的幹幹淨淨了。一時之間,白鶴鳴也不知他剛剛那句話是随口的感慨,還是心中有所觸動。
她心中念頭尚未轉彎,卻見張三豐笑着看向遠方,緩緩道:“我與你祖師爺曾經有過一面之緣……那時候我還不會什麼武功,隻是少林藏經閣裡一個小和尚。那日在華山,旁人來欺我,我不敢還手,你猜你祖師爺對我說了什麼?”
白鶴鳴隻知道張三豐認識郭襄,但滅絕師太從未和她說過這段故事的細節。眼見張三豐今日談興正濃,她不免好奇起來,道:“我猜祖師爺一定是個仗義的俠客。她幫您教訓了那些人?”
張三豐道:“她和我說,‘你盡管打去,打不過我來幫你’。她當時這麼一說,我好像就有了勇氣,心想就算是和對方拼得你死我活,也好過就這麼窩囊地死了。隻是覺遠師父後來為這事情責怪我,說我動了嗔怒。”
隻是嗔怒嗎……
白鶴鳴心中忽然有個猜測,但這猜測多少有些冒犯前輩,因而她隻道:“反抗欺負自己的人,這也不算犯戒吧……”
張三豐道:“後來機緣巧合,我又和郭女俠在少林見面了。我送郭女俠下山,她心地極好,便将無色禅師送給她的鐵羅漢轉贈給了我。這鐵羅漢我看得久了,竟然看出了幾分少林羅漢拳的真谛。”
說到這兒,隻見他從懷中摸出一對小小的鐵羅漢。盯着這對鐵羅漢,許是想起後續的種種波折,他的神情變得嚴肅了。白鶴鳴順着他的視線看去,隻見得那對鐵羅漢不大,大概一隻手就能握住。雖然是鐵的,但幾十年來未有鏽迹,想來張真人定然很是愛重。
白鶴鳴從中嗅出一絲怅然,問道:“張真人後來還見過祖師爺嗎?”
張三豐搖了搖頭:“不曾了。我統共隻見過郭女俠兩次。後來與她在少室山分别,沒想到後面我們竟然再也沒見過。”
少室山是少林寺所在地。白鶴鳴心想:“二人在少林寺訣别之後竟然未曾見面,那就不太可能是好友了。再怎麼說峨眉武當都是大派,若是有心想要見對方的話,還是容易的吧。”
她知曉人有時候最好不要知道太多,可内心還是對這段關系有些好奇,忍不住問道:“既然您與祖師爺有過這段緣分,便是在江湖上不好碰面,為何不去峨眉呢?”
想來張三豐脾氣好,她這個問題也不算非常過分,應該不會被一掌拍死吧。
聽她這一問,張三豐側頭看向她,而後又将目光移開,道:“當時郭女俠給了我一隻金手镯,讓我可以去襄陽投奔郭大俠郭夫人。我當時也不知道去哪兒,就這樣往襄陽去了。但走到這武當山之後,忽然又覺得這樣去襄陽不妥,便留在了這裡。”
這是不願意去襄陽寄人籬下,瞧人眼色,還是……
白鶴鳴雖不知道張三豐所思所想,但祖師爺郭襄的故事她還是有聽滅絕師太隐約說過的。郭襄似乎喜歡的是當時名滿天下的神雕大俠楊過,便是連自己的第一個弟子風陵師太,字号也是取自她與神雕大俠初見的那個渡口。